人民政協史上的“神仙會”

在中國人民政協的歷史上，從1959年12月到1962年9月，“神仙會”曾作為一種特殊的會議方式，用來促進中國共產黨與社會各界的商議和交流，以加強思想政治工作、發揚社會主義民主、創造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從而解決人民內部的各種矛盾和現實中出現的困難，“神仙會”從中國共產黨黨內發展到人民政協和社會各團體，是統一戰線工作中一項成功的經驗。

一、“神仙會”的由來

“神仙會”是一個形象化的詞語，其實質是通過和風細雨的自由交談、討論和辯論來提高認識、統一思想的一種會議方式，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神仙會”曾在延安整風和1959年的廬山會議上兩次運用于黨內，而在1959年底到1962年初發展到人民政協和社會團體領域，并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最早出現的“神仙會”一詞是在延安整風時期的一次會議上。據李維漢回憶，大約在1942年秋季，毛澤東邀集陳云、博古、凱豐、康生、李維漢等人談話時說，老干部也要整風，學習《六大以前》、《六大以來》兩本書，聯系黨的路線斗爭的歷史，主要靠自學；成立一個小組，也開小組會，互相交換意見，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和風細雨，弄清是非，團結同志。在會議結束時，毛澤東說：“我們這個會，也可以說是個神仙會?！泵珴蓶|力圖用輕松活潑的方式進行整風運動，以期做到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實現在全黨進行一次馬列主義教育運動和思想解放運動的目的，使中國共產黨在政治上、思想上、組織上達到完全的團結和統一，為奪取抗日戰爭的勝利奠定堅實的基礎。

新中國成立以后，在1959年的廬山會議上，“神仙會”被再一次采用。李銳回憶說“7月2日到16日彭德懷信印發，為真正的神仙會”，并且對神仙會做了解釋。他認為，經過大半年不斷檢討和艱苦的糾左的努力，大家一致認為，許多問題在解決中，形勢已開始好轉，復雜而沉重的心情有所解脫，可以讓大家來開懷暢談，總結一下經驗教訓，安排好今后工作，以便繼續鼓勁干下去。夏天到廬山開會，可以避暑，遠離塵囂，精神都放松一下，過一陣較閑適的生活，權且都來當當“神仙”。實際上，在會議前期，氣氛輕松而愉快，根據會議安排，白天開會、讀書、看文件，晚上看戲或跳舞，星期天休息。開會之余，大家游覽風景名勝，作詩填詞，相互酬唱。在各小組會議上討論的氣氛，也是比較輕松的。因此，這段會議被人們稱為“神仙會”。

從1959年到1962年，中國共產黨黨內采用的“神仙會”運用于人民政協、各民主黨派和社會團體以及全社會，緣起于中國當時特殊的國際國內環境。1959年到1961年間，由于“大躍進”和反右傾的錯誤，以及自然災害和蘇聯政府撕毀合同撤走專家，中國的國民經濟遭受嚴重的困難。由于1957年“反右派”擴大化的影響，以及1959年廬山會議在黨內的反右傾運動在一定的程度上推行到了黨外，導致各民主黨派、知識界、工商界普遍的思想緊張。在國際上，中蘇分歧加劇，在意識形態領域掀起越來越激烈的論爭，兩國共產黨和兩國關系受到嚴重損害。美國、印度政府反華、排華活動日趨猛烈，中國面臨著極其嚴峻的國際國內形勢。

中共中央認識到，國內關系的緊張，是由于黨的工作中某些“左”的錯誤所引起的。因此，為了消除顧慮，緩和中國共產黨與社會各界的緊張關系，中央統戰部部長、全國政協副主席李維漢向中國民主建國會第二次代表大會和中華全國工商聯合會第三屆代表大會提議，用“神仙會”的方法，開好“兩會”聯合會?！皟蓵辈杉{后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隨后，“神仙會”很快就在各民主黨派、社會團體和全社會中開展起來。直到1962年9月，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召開，階級斗爭被嚴重的擴大化、絕對化，隨即長期主持全國政協日常工作的李維漢遭受了錯誤的批判，“神仙會”才難以為繼。

1959年到1962年在人民政協和社會團體領域的“神仙會”，緩和了當時中國共產黨與工商界、知識界及民主黨派的緊張關系，增強了統一戰線內部的團結。為在三年困難時期，社會各界面臨國內物質生活的困難和“左”的影響，以及國際的嚴重壓力，緊密團結在中國共產黨的周圍，克服暫時的困難，起了非常積極的作用。

二、“神仙會”的表現

1959年到1962年運用于人民政協和民主黨派領域的“神仙會”，采用民主的方法以解決矛盾和進行政治思想工作，其特點體現在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三自”和“三不”?！叭浴本褪亲约禾岢鰡栴}、自己分析問題、自己解決問題?！叭弧本褪遣淮蚬髯印⒉淮髅弊印⒉蛔マp子。在此期間逐漸形成的“三自”方針和“三不”主義，成為人民政協和民主黨派加強思想理論學習的指導方針。

“三自”方針最早來自于建國初期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以及各界代表人士的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的政策。新中國成立以后，組織和推動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以及社會各界代表人士進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成為政協全國委員會的一項重要任務，而通過政治理論學習成為一種重要形式。

1950年6月，毛澤東在政協一屆二次會議上提出，“要達到鞏固革命統一戰線的目的，必須采取批評與自我批評的辦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方法就是自我教育的基本方法”，開始把黨內的思想教育方法運用于黨外。1950年4月《政協全國委員會學習座談會暫行辦法》規定了“自愿原則”、“自學為主”、“自由思考”、“自由發言”的方針。1951年毛澤東在政協一屆三次會議上提出了“自我教育自我改造”概念。1952年1月政協常委會通過《關于展開各界人士思想改造學習運動的決定》，進一步規范了思想改造的范圍、基本內容和原則。在“三反”、“五反”運動以后，轉入《共同綱領》的學習和過渡時期的總路線的學習，都遵循了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的方針。1958年1月，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講話，要求各民主黨派也要整風，隨后進行整風交心運動。到1960年前后形成了自己提出問題、自己分析問題、自己解決問題的“三自”方針。

“三不”主義最早由毛澤東提出。1961年2月毛澤東在浙江調研時，鼓勵省委書記江渭清說出對大辦食堂的意見，“有什么意見都可以講。不抓辮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后來有人把這話概括為“三不主義”。1962年1月30日，毛澤東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中公開提出：“我們提倡不抓辮子，不戴帽子，不打棍子，目的就是要使人心里不怕，敢于講意見?！?/p>

后來，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鄧小平重新提起“我們要創造民主的條件，要重申‘三不主義’：不抓辮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在黨內和人民內部的政治生活中，只能采取民主手段，不能采取壓制、打擊的手段”。后來中央領導人又增加一條“不裝袋子”。1980年中共十一屆五中全會通過的《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規定要嚴格執行“三不”主義。這時規定“三不主義”的意義在于，禁止任意夸大一個人的錯誤和任意羅織罪狀，禁止給予政治上、組織上的打擊甚至迫害。

1959年到1962年的“神仙會”充分體現了“三自”方針和“三不主義”的精神。從1960年7月到9月，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國民主同盟、中國民主促進會、中國農工民主黨、中國致公黨、九三學社6個民主黨派分別召開了中央委員會擴大會議，都采取了“神仙會”的方法。隨后各民主黨派和工商界的基層組織也相繼采取這種辦法，以后又擴展到宗教界以及統一戰線的其他方面。

1960年7月，政協全國委員會召開政治、理論學習會議，認為“神仙會”是一種解決思想問題的良好經驗，應在學習工作上加以推廣。9月，全國政協學習委員會通過一項意見，明確要求各單位采取神仙會的方法，敞開思想，自由辯論，此后，各級政協的政治、理論學習都普遍采用了這種方法。1960年至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以前，人民政協的各項活動普遍貫徹了“神仙會”的精神。1961年6月，周恩來在談到思想改造問題時說：“毛主席講：凡是思想改造學習都要和風細雨，采用神仙會的形式漫談?！?/p>

1962年1月政協全國委員會召開東北和華北地區政治理論學習工作座談會，進一步肯定了“神仙會”的方法。政協全國委員會的工作組，有的還增加了漫談的形式，提出“自由出席、自由議論、不作記錄、不作結論”的方法。

1962年9月，中國共產黨召開八屆十中全會。隨后1962年10月中共中央統戰部開展了對李維漢的批判，黨的統一戰線工作逐步納入以階級斗爭為綱的軌道。

以政治形態出現的“神仙會”，當然不是遠離現實的虛無縹緲的空談，也不是在破除教條化以后的沒有任何規范的自由化。它同樣有斗爭，在思想領域的斗爭，也有批評與自我批評，一種沒有政治壓力，既解決問題又心情舒暢的批評與自我批評。它以“三不”主義來保證“三自”方針的實行，以便敞開思想，以理服人，達到提高認識、自我改造的目的?！吧裣蓵敝械摹叭浴狈结樀摹白浴保傅氖歉髅裰鼽h派和團體自己，作為一個整體而存在，同時也指各民主黨派和社會團體的黨員自己和相關人員。對于各民主黨派而言，執政的中國共產黨不施加壓力、不強迫，在堅持大的政治方向的前提下，由人民政協組織中的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自己解決思想問題。會議的決議必須參加會議的每一個單位自愿同意，不得強制。對于民主黨派、人民團體的內部成員而言，也由個人根據自身的具體情況，根據各自的黨派、團體的建議，自己解決各種思想問題，同樣的不予政治強制和紀律約束。

三、“神仙會”的啟示

作為一種會議方式和思想教育方法，“神仙會”產生于中國共產黨黨內，后來發展到人民政協、民主黨派和社會各團體。改革開放以后，中國共產黨又吸收“神仙會”的某些優點運用于黨內，產生了良好的效果，促進了黨內民主的發展和人民民主的進步，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民主政治建設與和諧社會建設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1、改革開放新時期做好思想政治工作同樣重要

中國共產黨歷來重視包括黨內和黨外在內的思想建設，思想建設的主要手段和方法是思想政治工作。思想政治工作是中國共產黨的優良傳統和政治優勢，在革命和建設時期被當成一切工作的生命線，是統帥和靈魂。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同樣需要堅強的思想政治工作，以保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順利進行。

思想工作屬于精神領域的范疇，是無法運用政治權力、經濟規則和法律手段來調整的。中國共產黨提出，在思想文化領域，要弘揚主旋律，提倡多樣化，因此，對于廣大的人民大眾，只能按照協商討論的方式，運用“神仙會”等有效方式，使人民自覺、自愿地接受精神領域的教育和指導，保持整個社會正確的思想導向。

在實踐中解放思想，在解放思想中統一思想，在思想政治工作中促使解放思想與統一思想的結合，在不斷的解放思想和統一思想中與時俱進，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沿著正確的方向不斷前進。

2、防止從一種傾向發展到另外一種傾向

從中國共產黨和人民政協的歷史上看，在改革開放之前，“神仙會”曾三次被采用。但是，不管是在黨內還是黨外，不管在當時是作用有限還是意義重大，每一次“神仙會”過后，都是“左”的錯誤的隨后跟進，生動活潑的局面重新變得緊張，甚至發生全局性的錯誤。像延安整風運動后期的“搶救失足者運動”，1959年廬山會議后期的反右傾斗爭，1962年以后的階級斗爭擴大化、絕對化，最后走向文化大革命。

毫無疑問，“神仙會”是一種正確的方式，“左”的錯誤的出現不是“神仙會”所導致，“左”的錯誤不會依賴“神仙會”而存在。神仙會在不同的歷史階段，都是體現民主的一種方式，當整個社會形成了一種民主的政治氛圍的時候，在人民政協領域就以“神仙會”的形式出現。當整個社會的民主被壓制，“左”的錯誤流行的時候，“神仙會”也必然被拋棄了，右的錯誤流行的時候，也難免不導致“神仙會”變成了類似“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那樣的無序混亂，或者走向資產階級自由化的道路。

因此，保持人民政協和民主黨派領域的“神仙會”的方式，形成整個社會范圍的民主氣氛，最終依賴于中國人民民主的發展進程。而人民政協的性質以及所體現的協商民主的特點，與“神仙會”的特點相一致，成為中國民主政治的一大亮點，“神仙會”從歷史的角度為協商民主提供了借鑒和進一步發展的經驗教訓。

只有使這種會議方式制度化、規范化，才能使“神仙會”所體現的協商民主的思想能夠延續并繼續發展，促進中國的政治文明建設的進步。

3、堅持以擴大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

共產黨的組織是無產階級的先鋒隊，承擔著解放全世界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歷史使命，因此，有著嚴格的組織紀律，具有與普通群眾不同的嚴格要求。當“神仙會”用于黨內時，毫無疑問是為了發揚黨內民主，但是，如何把這種民主的方式運用于黨內，如何與嚴格的紀律性相符合，依然是一個需要在實踐中探索的問題。

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鄧小平重新提“三不主義”，而沒有重提“三自”方針，正是正確地處理好了“神仙會”的方式與中國共產黨的嚴格紀律的關系，在中國共產黨黨內，每個黨員都必須有共產主義的覺悟和理想，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堅定信念，“三自”方針從思想教育的角度來看，很明顯與黨的嚴格紀律有不相一致之處。而“三不主義”則是從為發揚民主提供保障的角度來講的，不管在人民政協還是中國共產黨內部，都是互相貫通的。

黨內民主以差額選舉、代表常任制、擴大黨員民主權利為重點，符合中國民主發展的現實。同時，采用“神仙會”的某些特點，貫徹“神仙會”的民主精神，從歷史的民主實踐中汲取經驗，以黨內民主促進人民民主，同樣具有重要的價值。

4、維護和形成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

社會主義制度建立以后，中國曾經走過了二十年的“左”的錯誤的道路。歷史已經啟示了我們，階級斗爭的悲劇再也不能重演，中國再也不會走階級斗爭的道路?！叭恢髁x”是中國共產黨為實現黨內民主和人民民主，正確對待不同意見的正確方針。它是從歷次政治運動的經驗教訓中總結出來的一條基本原則，對于發揚民主，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集中群眾智慧辦好各項事業，幫助黨和國家機關克服官僚主義和腐敗現象，促進黨和國家在重大決策上的民主化、科學化等方面，都是極為必要的。

在改革開放新時期，思想改造已經成為歷史的陳跡，思想教育依然會堅持不懈，中國民主的發展進入到從各個層次、各個領域擴大公民有序政治參與的階段，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必然要求形成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中國社會各階級階層也必然能夠和諧相處，共同建設和諧社會，共同享有改革開放的成果，共同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繁榮富強而努力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