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鞋匠

古城標志性建筑拱城樓東面的轉角處，有家很小很簡陋卻是每一個生活在小城的人都認識的店。這家店有個樸素卻溫馨的名字：兄弟修鞋店。

一間很小的店面，兩臺修鞋的機器，一些修鞋的工具，一對來自四川的兄弟。哥哥清瘦，精干，弟弟微胖，面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除了晚上睡覺，城樓轉角處，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記不清他們是何時來到小城的，好像是大哥先來，在城樓下擺了個小攤修鞋，后來小攤變成了店面，弟弟也來了。再后來，父親母親老婆孩子也來了。一大家子人在古老的城樓一隅，在遠離故鄉的小城里過著自己平常卻也幸福的生活。

不管陰晴雨雪，每天早晨，小店都在晨光中按時開門。也就有生意陸續上門，兄弟倆的手也就不得歇，釘個鞋跟，墊個鞋底，補個裂縫什么的，都是些零碎的活計。在古城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里，兩兄弟每天對著高大古樸的城樓，對著手里的一雙雙鞋子，在小店擁擠凌亂的世界里，一坐，就是十多年。

每一個生活在小城里的人，幾乎都認識他們，幾乎都穿過由他們修過的鞋。說認識，無怪乎就是知道那家店，知道那家店里有兄弟倆，知道他們的鞋修得很好。而他們姓甚名誰，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在意。反正每天從早晨到晚上，只要需要，你總能找到他們。他們的存在被所有人忽視，而他們的存在又切實地關系著我們的生活。

似乎你也不必知道他們的姓名，到了店里，遞上鞋子，一聲師傅足矣。兩兄弟也樂呵呵地應著，手不停歇地擺弄著不同款式不同類型的鞋子，靈活地根據需要縫縫補補，修修整整。不大工夫，就能讓你跛著腳進來，大步流星地出去。不必等著拿走的鞋，修好后就放入袋子整齊地擺好等候顧客來取。除了修鞋，兩兄弟還做一些皮鞋，鞋墊、皮帶等物件，擺放在不大的店里賣。修鞋的客人也順便配雙鞋墊，一根皮帶，一個背包的扣子什么的，既方便了顧客，也增加了小店的收入。

小店生意不錯，每次路過，都能看到有顧客等候在店里。每次去店里，兄弟倆都在不停地忙碌著。好像他們每天都有修不完的鞋，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計。一胖一瘦的兄弟倆性格也不大一樣，哥哥不太愛說話，總是默默地低頭做著手里的活計，弟弟顯得更善談一些，經常和到店里的顧客聊聊天，說說話，偶爾也和常客開開玩笑，大聲地和過路的熟人扯個家常。有次還聽到弟弟打趣地說“修鞋”不就是“休閑”嗎？我們天天在休閑，多快樂的日子啊！言語里透著知足常樂的幽默。如果不是滿口的四川話，會讓人不覺得他們來自外鄉，而是和小城同生同在的本地人了。

小店位于城樓的西側，到了夏日的午后，整個店就被炎熱的太陽光照個透。兄弟倆就在店門前搭了個布棚，雖能遮掉一些陽光，但店內仍然很熱。這樣的日子，原本就不大的空間里，陽光、用具，各種鞋子，有時還有藥水的刺鼻氣息充斥在空氣里，但兄弟倆仍然一前一后安靜地坐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一雙雙鞋子從他們手里成為一個個顧客千里之行的踏實起點。

多年來，我們全家人的鞋都送到店里請兄弟倆修，無論新鞋還是舊鞋，都能讓人滿意而歸。兄弟倆能吃苦，還能一絲不茍的對待每一雙鞋每一個顧客。有一次我買了雙上千元的靴子，因為不喜歡走起路來的聲響就到店里墊個底。遞出鞋子的一瞬，我說了句讓人后悔的話：這雙鞋很貴。弟弟接過靴子，說，在我們眼里，所有的鞋都是一樣的。便又低頭忙碌了。在兄弟倆眼里，千元的鞋和幾十塊的鞋都是一樣的，都是穿在腳上有了問題需要改進或修整，都是一樣的工序收一樣的費用，用一樣的心境和眼光對待。那一刻，我為自己的浮躁感到羞愧。再看兩兄弟，依舊安靜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擺滿凌亂的各種工具的位子上精心地重復著手里的活計。有冬日午后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連同周圍的污濁雜亂一起被籠上了一層暖暖的光芒。

于繁華塵世里，用一顆安詳淡定的心來對待別人不屑而又低微的工作，兩兄弟憑借自己的手藝和辛勤換來全家人生活的安定和幸福。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態和對工作的一絲不茍，他們的小店，也才會在古城的黃金地段得以經年不變的生意紅火著。這樣的平凡生活，何嘗不是一種樸素平實的人生智慧。

偶爾到店里，也會看到兩兄弟的父親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里也在忙活著，旁邊的收音機里播放著京戲、新聞或別的訊息。有時也會看到小孩趴在低矮的桌上寫作業，女人在一旁默默縫著手里的東西。有時還會遇上兩兄弟坐在滿店的鞋子中間津津有味地吃飯。日子雖苦，卻也是全家人其樂融融的美好。一個小小的修鞋店，儼然就是兄弟倆的一方喜樂世界。

如今的小城里，好像就只剩下一兩家修鞋的店了。過去經營的人也許早就改行做別的營生去了，只有他們堅持下來做著看似低微卻關乎每個人生活的小事。用自己的雙手，在城樓轉角處帶給小城人足下最細致的關懷。對于小城里凡俗的百姓來說，金融走勢股票漲跌領導大選，那些大事遙遠得就像夢一樣，而各人腳下的鞋，卻是最能感知得到舒服與否的真實。那份來自粗糙雙手里樸素的溫暖，也隨一雙雙鞋行走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光陰里。

修鞋，休閑。爽快的四川話里透著苦中尋樂的豁達和簡單的滿足。善喜致福。兩兄弟于繁瑣細微之處，心懷愉悅地勞作成自己的平常人生。鞋里世界，雖平凡，卻透著溫暖喜樂的光芒。

責任編輯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