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少數民族中,白族是一個人數不少的民族,白族的文化在我國少數民族文化中也比較突出,白族文學亦有史可查。民間文學一直是白族文學的重頭,但從唐代時的趙叔達,甚至漢代的張叔、盛覽等人始,已出現史書記載的作家創作,并從此再未消泯且一直成長著,成為與白族民間文學共同發展的又一支文學道路。由于有著相對集中的生活和居住地,比較統一的文化習俗,比較相似的文學習慣(包括文學主題、題材、語言等多方面),還出現一些有代表性和權威性的民族作家如李元陽、趙藩等等,白族作家及其創作可以作為一個群體出現和討論。此前學者對白族文化已有眾多的分析研究,相對來說對白族文學的研究要少一些;在對白族文學的研究中,關于白族民間文學的研究又要比對作家文學的研究多得多;在對作家文學的研究中,對古代作家文學的研究又要比對當代作家文學的研究多得多。
當然總的來說,整個古代文學史上白族作家文學的成就趕不上民間文學。白族作家文學的繁榮是在建國以后。建國后由于國家的少數民族傾斜政策,很多少數民族作家成長起來,作家創作有很大改觀,白族的作家創作也一度比較突出。從建國至今,白族作家及其創作呈四個階段的發展。四個階段,其實是按作家的年齡及其相應的創作特色劃分出來的,因而也可以說是四代作家的發展與成長。
第一代作家,是新中國的第一代白族作家,徐嘉瑞、馬曜、馬子華、張子齋、歐小牧、羅鐵鷹、楊明等人為代表,他們都是跨時代的,人生是跨時代,創作也是跨時代。他們的作品既反映新生活,更帶著傳統文學的特點,是白族當代文學與古代文學的銜接。這一代老作家基本上生于辛亥革命前后,在成長時期深受五四時期民主革命思想的影響,后又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最后又在新社會生活了半輩子,于是他們雖生在這偏僻的云南大理,但其社會與人生視覺與現代時期的中國時代主流接上了軌,早期民主思想在創作中有明顯表現,創作主題與主流作家如魯迅、茅盾等的創作顯出一致:揭示壓迫與黑暗,表現愚昧掙扎與覺醒;后期在創作中用了沉淀后的眼光記錄他們對于新時代新生活的觀察與體驗。
也有與上海、北京等創作中心圈不同的地方。一是這些老作家大多直接參與過民主革命或民族解放戰爭,建國后又擔任過各種層次的行政領導職務,他們的作品中革命情結與政治情緒滲透得很深。建國前的作品中階級對立、政治對立的表現比較突出,建國后的作品則以豐富的政治激情歌詠新社會。比如羅鐵鷹《原形畢露》中的一系列政治諷刺詩像《效忠黨國必升官》、《向龐將軍致敬》、《不準批評汪精衛》等,又如徐嘉瑞的新詩創作《幸福的日子》、《我是一只喜鵲》等等。自然,主流作家也有這樣的表現,比如茅盾、老舍什么的,但主流作家群畢竟人數眾多風格復雜,并非完全如此,而在這邊疆的少數民族地區就顯得比較特殊和突出。他們身為少數民族,用的是漢語寫作,解放后在邊疆位居要職,因而他們的創作觀念便極易影響后輩。
另外一個不同自然是他們的創作中浸潤著濃厚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此處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不僅指大理的地方特色和白族的民族特色,而指云南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他們用了時代主流的創作思想和觀念來觀照家鄉本土的人生,因而作品中講的是漢話,行的是異樣的邊地子民,其中也常常穿行著一個有一定民主思想的知識分子似的敘述者。馬子華的《滇南散記》和《雨林游蹤》中的一系列作品即是這樣。
第一代老作家中,羅鐵鷹的視角更為寬廣,他因被國民黨追殺而各處游走,又被共產黨轉移至解放區,足跡更為廣闊,因而書寫對象更為開闊,反而地方特色或民族特色不明顯,他筆下寫家鄉的作品多為解放后回鄉重游之作。
馬曜和徐嘉瑞是兩位學者型作家,他們更以學術見長,一生著述頗豐,研究范圍不僅限于大理、云南的民族文化歷史,對我國其它部分的歷史文化也很有研討,文學創作其實是他們在學術之余的嘗試和實踐,他們的創作主要是古詩詞。徐嘉瑞還對云南地方戲曲有過深入研究,比如他的《云南農村戲曲史》是研究云南農村戲曲的難得資料;他還勇于實踐,對各種戲曲形式都作了嘗試,改編了歌劇《望夫云》,以及創作了京劇《火燒龍池樓》,歌劇《蛇骨塔》、花燈劇《姑嫂拖槍》、《駝子拜年》等等。
第二代作家,以張文勛、曉雪、那家倫、張長、楊蘇等為代表,他們大約在50年代前后開始文學創作,作品有明顯的新時期色彩,可以看作是白族當代作家文學在時代穩定后的起步。在文學觀念上,他們明顯受車爾尼雪夫斯基等前蘇聯文藝理論家的影響,對人生與社會進行了革命現實主義的過濾,按部就班地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并把新生中國帶來的新鮮活潑注入人物身上,涂抹在四面八方的景致上,新舊對比,思路明確,是非分明,表現出的是新生中國時期的時代價值觀。楊蘇的《沒有織完的筒裙》、《在海濱飯店》,那家倫《篝火邊的歌聲》以及曉雪的一系列詩歌等等都無一不是如此。
這一批作家的創作,除歌詠新社會新風尚新人物,批判舊習氣舊觀念舊人物之外,同樣也延續第一代老作家的一個創作特色,即是鮮明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其中又以張長的創作比較突出。
張文勛也是位學者型作家,他在解放前有過一些小說散文的創作,建國后的文學作品主要是古詩詞,唱寫家鄉山水風物之作。
第三代白族作家如張乃光、景宜、彭懷仁、楊圭臬、張焰鐸、凝溪、楊保中、趙敏等,他們大約在70、80年代開始文學創作,起初的創作基本上沿襲著第二代作家的文路前行;九十年代以后受到西方文學的影響,創作視野開闊一些,主要以散文創作為主,有魄力的小說作品或者詩歌作品比較少。其中凝溪是白族中涌現出來的難能可貴的著名寓言作家,楊保中是著名兒童文學作家,他們的創作對白族作家文學創作的題材和體裁開拓出了別樣的生機。總的來說這一代作家的創作與前兩代白族作家的不同在于試圖于作品中重新思考和構建新的民族特色,重新找尋民族文化的根,重新確認自我的民族身份。
第四代白族作家正在努力耕耘著,屢屢見于媒體的比如七十年代生人楊義龍,八十年代生人李達偉等,都是勤奮創作的典范。楊義龍與李達偉,以及其余的這一代作家,他們的寫作離開民族身份有點遠了,要說有,那更多的卻是地方性身份與色彩,這當然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目前面對的民族已經融合與改變太多,真正白族的東西似乎早就停滯在上一代作家的摸索中,——事實上,上一代作家也仍然在繼續摸索著。這一代作家糾纏于傳統文化的難以割舍和現代文明的巨大沖擊之中,要說民族身份,要說民族文化的根,他們又摸索著,酷愛著,心痛著,而茫然著。當然,他們的創作無疑又顯露出欣欣的希望來,這個,從他們的勤奮筆耕,從他們自信而投入的敘事狀態,磅礴而深沉的分析性話語可以看得出來。
這一條白族作家創作的發展道路,是一條比較平穩的發展道路,顯示出白族并不是一個在文學上有超凡才華的民族,但可以看出白族是一個有毅力有耐心和恒心的民族,以這樣的民族性格,以這樣一條平穩進步的發展道路,一個歷史文化豐富而悠久的民族,時至今日,新新的白族作家創作應該取得更大影響,應該出現了大批的繼承者和有影響的人物,然而新生代的白族作家創作,至今未能蔚然,甚至找不出個別來,八O 年代或九O年代的白族青年的文化認同甚至身份認同都出現斷代或模糊,因而當下白族作家文學的發展局面其實不容樂觀。
研究當代白族作家創作的發展,考查當下白族作家創作沉寂的原因,目的是促進當下白族作家的創作,對弘揚發展民族文化是一件好事。研究當代白族作家文學的創作有很多的角度,我們可以從宏觀與微觀兩個方面進行。
宏觀方面,首先可以把白族的作家文學與民間文學進行比較。民間文學歷來是白族文學的重頭,尤其是在建國以前,無論從文學主題、題材、反映民族生活的廣度和深度,還是表現形式的豐富多樣看,民間文學都有著極為廣闊的受眾,整個古代文學史中,白族民間文學的質和量都堪稱絢爛。相對而言,古代的白族作家文學顯得晦暗,今日的白族作家文學顯得茫然。與繁華時代的民間文學分析比較,借鑒民間文學的有機養料,結合新時代文學的特點,能給當代作家文學的創作提供一些可操作性啟示。
白族是西南少數民族中較早接受漢民族文化影響的一個民族,因而在書面文學創作上,很早就有白族作家使用漢語進行創作,如唐代時的趙叔達、楊奇鯤、段義宗等,至于明代時的楊黼、李元陽等人就更為有名了,這些古代的作家們實質上是歷史學家、學者,有時兼為詩人或者散文家,用漢語創作的緣故使他們沿襲著漢語文學的傳統(盡管有時他們也以白族的方言(即漢字白讀)為文),以詩文為重,與當時的白族民間文學截然不同。到了當代,作家的創作題材和體裁都與李元陽等人的時代相比得到空前拓展,李元陽等人的時代以詩文為重,當代創作以小說為重但也不排斥詩文,還可以有戲劇形式,這與民間文學有很大相同。白族民間文學的主要形式有講述類和唱述類,講述類的比如神話故事、歷史故事、民間傳說、本主故事、佛教故事、童話、寓言、兒歌、謎語、民諺、對聯等,唱述類的如史詩、民歌、戲曲等。隨之而來創作題材、創作觀念、創作目的和效果也很不相同,創作手法又與之相輔相成,如何借鑒?作家文學可以從這個角度獲得一些養分。
其次,作家在傳承和發揚人類文明的使命上擔負著重要的責任,作家文學對民族文化的保存繼承或融合消失有不言而喻的影響。然而,只有站在時代的高度,梳理好白族的民族文化,恰切地將自我的民族文化融入時代或主流文化中,白族作家文學才能起好引導作用、傳承作用、發揚作用。其中最重要和最根本的是必須站在時代的高度確立自我的身份認同以及梳理民族文化。自然,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然而過于沉迷于民族,也難免有沒見過世面之嫌和累。因而當前白族作家創作的難以突破,文學觀念和創作觀念應該是一個比較大的原因。
責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