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麗又要帶男孩來北京看病了。
春麗是我初中時的同桌。在我念高中、大學的幾年里,她從技校畢業,工作再下崗,結婚生子,專心撫養智障的男孩。
春麗說,男孩的“鬼癥”是因為沒根據黃歷選擇生產日子。事實上,她老公嗜酒成性,她又將懷孕反應誤當成感冒進行藥物治療。查出孩子有問題后,她拒絕打掉,“沒結婚的女人打胎不光彩。”事實上,懷孕前半年她就領了結婚證,但她堅持“辦酒”才標志著成婚。
2010年“三八”節,春麗夫婦第一次帶著智障的男孩來北京看病,這也是她一家三口第一次來京,“聽人說301醫院能手術治療。”我對手術治療智障深深懷疑,但在傍晚去找他們的路上,還抱著一絲希望。
那天北京下了雪。在301醫院北門一個不起眼的旅館外,我看到她單薄的身軀穿著那件熟悉的土紅色羽絨服站在雪地里。我提出請她一家吃飯,春麗先是說吃過了,接著又說不餓,我一再堅持,她說自己上去叫老公和孩子,讓我等著。我堅持要上去看看,進了那個位于兩截樓梯連接處、霉味混雜著泥土味的逼仄房間內。她的男孩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喊:“姨,坐電梯,去北京,坐電梯,去飯店。”男人攤著雙手,面無表情佇立著。春麗用門后掛著的毛巾在男人臉上擦了擦,緊張地張羅著下樓。
飯后,男人帶著孩子回到那個促狹的空間。春麗告訴我,八王墳汽車站外黑車司機說到301醫院要80塊錢,她著實嚇了一跳;她還告訴我,男孩在骯臟的雪地里打滾,她心頭又是多么著急和羞愧。但回到我的住處不久,她立馬變回了當年那個和我同寢嬉鬧的女孩,興高采烈地嚷著明天要去哪里玩兒,要給自己買幾件衣服——仿佛這只是單純的走親訪友。就在她握著暖氣管傻笑的一瞬間,我心中突然充滿悔意,自己不該堅持去那個讓她窘迫的房間——她的第一次北京之旅,本可以不是來給孩子治病,本可以單單是來朋友的床上打滾的。
第二天中午,我打電話問她治療情況,她告訴我已經在回老家的長途客車上了。“排隊等醫生的時候,一個人告訴我說手術不好,很多人都治壞了,這個病吃他的藥就能好,我們就開了草藥先回去了。”
我氣懵了,一時說不出話,只聽見大巴車廣播里在播許巍的《時光》,她不停地絮叨上車前吃的方便面怎樣難吃,她還有幾個心儀的景點沒去成。
這兩年,春麗比以前更瘦了。說到智障男孩,春麗還是著急,但語氣已平淡許多。這一次過來治療,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但她那年想看卻沒看成的風景,我一定要帶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