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閥的煉成

　　在今天讀到的第三世界國家新聞中，各種武裝割據(jù)勢力可謂是當?shù)卣问诸^疼的問題，無論2001年后的阿富汗，2003年之后的伊拉克，還是今日的利比亞，軍閥都是影響當?shù)厣鐣貏e是中央政權重建的重要因素，即使強大如美國，在考慮相關政策時也不得不優(yōu)先評估其力量、需求、意向和利益。
　　而閱讀中國古代軍事和政治史，中國特色的軍閥問題也是不可忽略而且充滿戲劇性的一章。
　　軍閥不僅擁有對局勢舉足輕重的武力，更重要的是，一般軍閥都有自己的地盤，他們倒不一定是由純粹的武人進化而來，更多的時候，他們倒可能是十分純正的文士，如大家熟悉的三國時代的各地豪強，大多數(shù)是中央派駐地方的官員，由于中央權威式微，遂化公為私，使國家之地方一舉成為自己私人的領地，并且保持和操練私人的武裝保衛(wèi)之。
　　中國古代社會一般在承平之世，武人的地位是相對低下的，當統(tǒng)一的中央政權和法令系統(tǒng)可以有效地管理國家時，軍閥是不可能產生的，一則，皇朝政治的第一項頂層設計和制度安排就是削弱軍功勛貴和控制軍隊，再配合政治上的措施，則獨立或半獨立且有自我防衛(wèi)能力的地區(qū)政治力量就不會出現(xiàn)。這在兩漢之初和唐初都是常見的情形。
　　因為皇朝的建立往往是戰(zhàn)爭勝利的結果，因此，一般在皇朝建立之初，武人總是在中央的政治結構中占據(jù)優(yōu)勢和突出的地位，所謂出將入相，這不僅是一種對其勛勞的政治酬庸，同時也是將這些個人及其軍事和政治派系納入皇家直接監(jiān)控之下的措施。所以，在皇朝初年和中葉，一般來說，可能形成潛在的準軍閥地位的只有一種人，即為防備邊患而設置的常備邊界警備部隊。
　　因為在皇朝穩(wěn)固的時期，既無大的內部叛亂，則唯一對于國家安全的實在威脅只能是外患，而中國地理廣袤，邊境外總有兇悍外族存在，于是，邊境守備就成了和平時期唯一重大的軍事要務，僅次于保衛(wèi)皇家，這幾乎是自秦代建成大一統(tǒng)國家以后的軍事慣例。這一慣例在中央皇權強大和足以節(jié)制時毫無問題，但一旦中央權力出現(xiàn)微妙的變化，如在交班時期，由于古代皇權的交接雖有明規(guī)則，實際上卻充滿變數(shù)，因此，武力集團自然會意識到手中的力量正是參與新秩序設計的最好本錢，他們也從不猶豫于運用這種力量。
　　邊境軍隊成為軍閥、干預中央政治的另一種情形，是朝廷發(fā)生了強烈的內部糾紛，其中一派出于利己的政治考量，邀請邊軍統(tǒng)帥進入京都，如《三國演義》中何進命董卓進長安，此舉徹底解構了漢末脆弱的全國性政治均衡。按照一般法紀，邊境軍隊是沒有擅自向權力中心開拔武裝之權力的，而邊軍將領如沒有政治上的特別地位，則還只是一般的軍頭，不大可能發(fā)展為具有政治分量的軍閥。
　　歷朝邊境警備部隊容易發(fā)展成軍閥有很實際的原因。中國國土遼遠，平時對邊境常備大軍進行補給的成本高昂，同時，邊境隨著外部威脅的增大，經常會處于臨戰(zhàn)的警備狀態(tài)，因此，其行政須與戰(zhàn)時的需求結合，朝廷往往會配合此種需要，在邊境州郡采取特別的地方管理體制，即軍民政一體化的制度，這是唐代節(jié)度使制度出臺的原因。有強大直轄部隊的邊緣軍區(qū)，同時還擁有對轄地進行行政管理的權力，這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準軍閥的情況了，其覬覦國家神器乃是情勢使然，何時采取行動，只是時間問題罷了。熟悉安史之亂和唐末藩鎮(zhèn)割據(jù)情況的讀者對此類情況的后果應該很清楚了。
　　古代在邊遠行政區(qū)域設立軍隊還有一種情形，就是勛貴和藩王的封地駐軍。在此類地方設立常備軍隊，對外目的是預置兵力，應對內外威脅，然而，諸侯因為接觸的方便，或歷史的聯(lián)系，很可能獲得這部分軍隊的領導權，成為軍閥，并問鼎神器，如明成祖“靖難之役”，此外，也可能在天下有事時強行奪取軍權，如唐高祖晉陽起兵時的情形。
　　綜上可以概略見出，軍閥出現(xiàn)之關鍵在于中央皇權的衰弱，而軍閥結合政治和軍事的力量，為圖存計，他們不會止于區(qū)區(qū)一隅，必定會窺竊大寶，以賭成敗。
　　
　　趙楚
　　軍事學者，上海國防戰(zhàn)略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