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很喜歡新時代,她覺得現在什么都挺好,跟她聊任何負面新聞,她都能硬拗成“但現在已經比我們那時候進步多了”,讓人無話可說。
她們那一幫老太太對什么都能適應。我媽算運氣不錯,趕在單位解散前退了休,她那些四十多歲的同事們,簡稱“四零五零人員”,有些竟要每個月倒給單位錢,“幫著交保險”,苦捱到50歲(男的要到55歲)再領退休金;或者一次性拿2萬3萬的“買斷工齡”錢,踏上江湖,十三不靠。這幾年過年時,我家總有興高采烈來拜年的阿姨,高興的原因是終于開始領退休金了,我媽跟著歡騰,覺得“好日子”從此開始了。如果“出賣工人”的那位領導罹患惡疾不久于人世,阿姨們更如雙喜臨門——全然忘記之前10年8年都在擺攤賣襪子,賺錢交給單位或者社保部門。
我媽最感激新時代的是在一次住院之后。她有嚴重的鼻息肉,常年張著嘴睡覺,早晨醒來舌頭干得拉都拉不動,得活動好一會兒才能說清楚話。到后來鼻子完全不通,嗅覺也失靈了,還是不去醫院,因為怕花錢,“去了得讓他們宰死”。后來,哮喘加重,出現肺氣腫前兆,她才真害怕了。
住院需要“找人”。門診看完后,要求住院沒住上,我們才知道住院權是醫生手中握著的重要資源,不是你想住就能住的。找了人,住上,動完手術又住了5天。這期間,每天兩三千的日結消費單驚得我媽愁眉緊鎖,去問護士是不是發錯了單子。護士反問:“手術全麻了嗎?全麻就得這個數。”總共花了一萬三千。不過出院時結算,之前的3000塊押金找還了兩千二百,自費不到800——我媽一下子又覺得撿著錢了,高興得要命。
她現在覺得咱們的醫保制度非常好,像個小孩一樣,老姐妹們誰生了病,都勸人家趕緊住院。同時,又很老辣地斷言“制度雖好,人心還是很壞”,她堅稱出院前主治醫師給她檢查鼻腔時,狠戳了一下她的傷口。我說也許醫生不是故意的,鼻腔神經密,你沒打麻藥,自然覺得他手重。我媽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不對,肯定是故意的,他是在警告咱們,手術為什么不給他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