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球

　　立秋后的一個晚上，和朋友到東三環外一個商圈轉悠。此處毗鄰使館區，頗有西式風味：店鋪鱗次櫛比卻不覺擁擠，小店門臉樸舊矜持，店內貨品精良、陳設考究。情侶成群，小孩子們圍著音樂噴泉嬉戲暢游。秋夜，一片寧靜祥和。
　　氣氛被打破是在7點，朝陽區政府在廣場上開啟一場露天晚會，男女主持不遺余力地比拼肺活量，妄圖調動現場氣氛，變著花樣重復早就了然的晚會主題——“創新社區管理，更好地服務社區居民”云云。
　　9點過后，我們決定回家。路口有些擁堵，保安語帶斥責地疏導行人：“晚會馬上散場，領導的車就要出來了?！睋矶率且蚵房谝惠v城管執法車引起圍觀：眾人目光下，一個個頭不高、眉目不清的制服男子正把一堆氣球摁在地上，用利器一一刺破，發出凌亂的“砰砰”聲。
　　成群的氣球中總有個別想脫線高飛，這讓制服男頗感受挫，于是發泄似地手、腿、屁股并用，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手刃猛獸的斯巴達勇士。人群議論紛紛，但含混不清，一個穿T恤的中年女人告狀似地憤憤自語：“就這個隊長，他厲害啊，他最厲害了?！?br/>　　少頃，隊長伏魔完畢，一臉冷峻轉身離開，人群隨之哄然散去，路口剎那間清爽有致，保安也面露喜色。
　　我問中年女人：“隊長怎么就最厲害了？”女人的回答像是重復過千遍的禱詞：“我是河南的，女兒在鄭州念大學，我和我老公還有兒子在北京打工……我平時賣紅薯，周末才順帶賣氣球……他們這時候一般都下班了，沒想到今天檢查，氣球戳了不要緊，但他抄走了我的車……他厲害啊，他最厲害了……”
　　我這才注意到，不遠處還有一個倒翻在地的紅薯烤爐，運烤爐的三輪車已不見蹤影。女人始終哭喪著臉、茫然四顧，卻沒有一滴眼淚下來。
　　到馬路對面等公車，聽到晚會現場不穩定的女中音扯著嗓子唱《精忠報國》。伴著歌聲，一個男人騎著電瓶車來到女人面前，電瓶車后座上綁著一個箱子，“雞柳”二字清晰可見。他應是女人的丈夫，沖著女人一頓吵嚷，匆匆離去。女人無聲地接受了男人的抱怨，依舊原地佇立，茫然四顧。不多時，一個男孩騎著三輪車來到女人跟前，女人看一眼滿地碎裂的氣球，和他一起把紅薯烤爐搬到車上，抹抹鼻子，坐到三輪車邊沿上，隨男孩離開。
　　晚會已步入尾聲，主持人昂揚地說完“明天會更好”后，音樂四起。在一個十字路口，我看到女人跳下車，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背影似乎帶著輕松。男孩兒則騎車繼續往前，不緊不慢。事情告一段落，生活總得繼續。在這充滿歡樂氣氛的秋夜，他們一家三口，就像斷了線的氣球，朝著不同方向，在夜幕中不知疲倦地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