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老市長汪道涵是一個學者型的高級官員。無論走到哪里,儒雅的汪道涵總是手不釋卷。用他自己的話說:“讀書就是生活。”
老市長愛書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辦公室和家里堆滿了書籍,每每工作至深夜,回家還要從床頭的“書山”中取一冊書來讀。他的閱讀范圍極廣,除了經濟理論之外,還涉獵文學評論、歷史、傳記、國際關系、港臺政治研究和音樂、美術、科技等專著,古今中外,無所不包。他最大的嗜好就是逛書店。上海大大小小的書店里,經常可以見到這位老市長的身影。
2003年,汪道涵在上海瑞金醫院住院,特意請醫護人員在病房里放了一個擺滿各種書籍的書架,還經常到附近紹興路的書店去買書。他的國學功底深厚,講話時喜歡引經據典,唐詩宋詞,脫口而出。
1985年,汪道涵卸任市長后,不僅擔任了復旦大學、交通大學和北京大學三校的經濟學教授,還應聘到美國塔夫茨大學講學。像他這樣有學養的黨內高官并不多見。因為汪道涵有學者的睿智,所以在市長任上,不僅思路清晰,而且具有遠大的戰略眼光。談及上海的任何情況,他都是條理分明,不用稿子就能侃侃而談,引用的各種數據如在胸中,隨手拈來。
不僅如此,他對上海的長遠發展也有著獨到的想法。汪道涵上任之時,中國的國門剛剛打開。30年計劃經濟體制捆綁下的上海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氣,成為一個破舊、保守、閉塞的城市。汪道涵在此情勢下就任市長,肩負著撥亂反正的艱巨任務。他沒有一頭扎入市政府繁雜的事務堆中,而是從規劃抓起。1983年,總書記胡耀邦視察上海,要求上海成為全國現代化建設的開路先鋒。汪道涵隨即組織一批專家和學者,先后研究制定了《關于上海經濟發展戰略的匯報提綱》和《上海城市總體規劃方案》。他又最先提出浦東開發、申辦世博會、建設航運中心等重要建言。當初有人在旁指指點點,批評老市長不務實事。從今天看來,沒有他當年規劃的上海發展藍圖,沒有他提出的這一系列戰略決策,絕不會有現在這個繁榮發達的新上海。這就是思想的價值,也是領導人讀點書的收獲。
第一次見到汪道涵是在1985年6月,上海文化發展戰略研討課題的發布會上。那天他一身筆挺的西裝,一頭銀發梳得整齊光亮。雖屆古稀之年,卻精神矍鑠、紅光滿面、笑容可掬。聽老市長做報告就像聽一位資深教授講學那樣過癮。從戰爭年代走來的老干部中,這樣的風采確實有點與眾不同。因此,我對老市長的印象始終定格在這一天。此后,除了在會議上時常見到他之外,我們并沒有什么私人的交往。
真正和老市長稔熟起來是在我進入香港傳媒工作之后。有一次,老同學馮紹雷來香港,言談之間提及他也是汪府的座上賓,我順口表示有機會想見見老市長。不久紹雷傳來他的口信,說很愿意和我見面。于是再次回上海的時候,我就去拜訪汪道涵。當時他已擔任海峽兩岸關系協會會長,看過我發表在《明報》上的許多有關兩岸關系的評論。因此,最初的話題都是圍繞兩岸關系。他仔細傾聽我的觀點,還不時地做筆記。后來臺灣有人流傳汪道涵的話:“在海外寫政治評論的人當中,真正懂北京決策的只有吳國光和魏承思。”于是想通過我求見汪道涵的臺灣朋友幾乎應接不暇。古人說過:“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作為最高當局制定對臺政策的智囊,他總是很樂意接待來自各方的朋友,聽取各種意見。
有時候,我們的話題也會轉向國內問題。1997年8月的一天,我到上海去見老市長。剛進門,他就說:“你昨天在《明報》上發表了一篇署名文章,認為上海不可能取代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市委領導印發了這篇文章傳閱。我贊成你的觀點。”在那篇文章里,我列舉了5條理由說明上海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并不具備成為國際金融中心的條件。雖然這給上海市的領導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但后來他們確實沒有再提這個口號。我想,應該是老市長用實事求是的態度說服了他們。
老市長在最后的歲月里,想把全部藏書捐出去,希望市政府能辟室專藏。他提出這個愿望卻沒人搭理。在一次談話,他難得地向我發牢騷。我自告奮勇地說:“以你在海外的威望,想在港臺地區募捐來建立這樣一個藏書館是很容易的。我愿意替你去做這件事。”汪道涵當即婉拒了我的提議,說這樣影響不好。
2005年12月24日,老市長因病逝世,享年90歲。值得欣慰的是,他的老家安徽明光市建了汪道涵藏書樓,收藏他捐出的數十萬冊圖書。上海也建立了道涵藏書館,收藏他留給上海的6萬冊珍貴圖書。老市長可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