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貓與小雨(二章)

　　流浪的貓
　　
　　（一）
　　 你又流浪成一只貓，蜷縮在誰的身邊呢？
　　 沉重的行囊放下了，午夜的長廊，層樓的階梯，一張張微笑的臉。我想起那夜的小巷，石庫門的好酒。
　　 多想有一場醺醺的醉，再有一只溫馴的貓，伏在我的身邊。
　　 疲憊的貓，一只都市的寵物，被我慣養，被我熱愛。
　　（二）
　　 雪消融了嗎？紅紅的楓葉映著片片櫻花，富士山的恬靜，已深深透入心中。
　　 我的小木屋，在斜風細雨里，聽櫻花的飄零，木屐和雨傘漸漸地消失了。
　　 我好陶醉，依舊陶醉在那杯清酒之中。
　　 貓逃向了哪里？一行蹄印如花墜落，鋪滿雪地。
　　 等你歸來，我將相思編成花冠，輕輕戴在你的頭頂，讓甜蜜溫柔的風，吻遍你的眉宇額際，吻醉你那香香的唇痣。
　　（三）
　　 我在黑暗的時候，你已經光明了。
　　 新西蘭的早晨，有蘭草的清新嗎？鮮鮮的奶汁，甜甜的蜜，沁透了碧綠的大草原。我的心被你牧放了，和著陽光、藍天白云，和著微微的薰風，心在流連徜徉。
　　 我在黑暗的時候、你已經光明了。透過窗外點點的星光，你的微笑照亮了我的黎明。
　　一聲貓啼，劃開露珠的痕。
　　（四）
　　 一只貓的憂郁，自東京銀座里走出，一身淡淡的櫻花，透過陣陣的費洛蒙，誘惑了一杯醇醇的清酒。
　　 穿過幽深幽深的海，一尾風干的魚，掛在船舷上。
　　 你醉了悉尼的歌劇院，你說墨爾本、堪培拉都是新植下的綠化樹，澳鮑和大龍蝦都出走了，被中國人尊為上上乘的佳賓。
　　 扼著毛利人的手，一時感覺羞愧難當。
　　大踏步走過牧草地，待剪過毛發之后，歸來的是一只奧克蘭的羊。
　　（五）
　　 那是八月的傍晚嗎？昏暗的燈光下，你輕松而又瀟灑的回轉，讓我看見你的微笑，透出些許的失意。
　　 一只貓的流浪，開始徘徊在海濱木棧道上。
　　 那是午夜的咖啡，燕島的潮歇息了，喧嘩的人群散盡，克力伯大帆船也駛走了。
　　 他們要駛向誰的港灣？惟有我們兩杯相對的咖啡，在凝視中漸漸地涼了。
　　 朦朧的燈光，疊映著那澀澀的苦，被加熱成昨日的溫馨。
　　 失意是一匹過隙的馬，是一陣微涼的風，轉身和你一起飄散了。
　　（六）
　　 琵琶彈響了，莫高窟的水袖，漫過秦漢唐宋，一只貓的溫柔似水，漫過我的額頂。大珠小珠落玉盤，滾動的是一地淚珠，一地透明的心境。
　　 細雨霏霏，迷霧蒙蒙。你在東瀛的日子，櫻花沒有開放，一粒粒花蕾，都是不語的芬芳。
　　誰在遠方娓娓地吟唱？誰在天涯恣意地流浪？
　　從京都到北海道，從大阪到札幌，你是一片冬天的雪嗎？無痕的憂傷，在春天里消融了。越過大洋的風浪，在奧爾蘭的綠草地里，你擁有了一只綿羊王子。
　　（七）
　　 春分過了，燕島的潮已漸漸平息。岸上的游人如回歸的候鳥，啼紅了幾株桃花。
　　 克力伯也歸來了，大帆船一艘一艘泊在灣里，水手的醉，在水手酒吧里，像一只疲倦的貓，而心還在風口浪尖上顛簸。
　　 你沒有歸來！你沒有歸來！
　　 依舊的異國它鄉，依舊的千萬里追尋，你是一只流浪的貓還是一只失迷的鳥？我祈盼著你的歸來，在那綿綿細雨之中，在那滔滔的浪涌之巔，與我共醉。
　　（八）
　　 老船長走了，他是去追逐三百年的風浪了吧？
　　 船舵、槳櫓和錨纜，他的小木屋，兀立于風雨和陽光之下，等待著歸來的人。
　　 綠意連天的牧草地，牛羊和白云，蜂蝶翩翩而來又翩翩而去。
　　 你的歸程，你的港灣，你夢中的戀人。
　　 一群紅嘴鷗飄然而過，一只貓越墻而過，我的黃手帕升起了，風中散發著一縷縷心香。
　　（九）
　　 風吹過去了，云飄過去了，燦爛的陽光照在新西蘭的街頭，我感到有一頭乳牛的溫柔，有一只蜜蜂的輕盈，在藍藍的天空下，直透過我的心底。
　　 啊，親愛的，那一片廣袤的大草原，那一片片的綠啊。我也是一只流浪的貓，跟在你的身邊，隨你浪跡天涯，和陽光、和風雨一起微笑，gAQSUQo0NSmyHcqOHuK4xg==一起歡樂。
　　 夢里的伊甸園，我失去了一朵紅玫瑰。
　　（十）
　　 今夜依然像江南的細雨，朦朧在衢巷里。
　　 那時的心境，那時融融的醉，貓的游弋和迷離，都沉浸在那杯酒里。
　　 那夜的繾綣，那夜的江火，疊次而起的樓和濤聲，在漸漸的清晰里，一雙柔柔的小手，撫著慢慢升起的一輪明月，我的心一點點地暖了。
　　 一只貓的影子，閃過窗口，遠方傳來隱隱的啼喚之聲。
　　 今夜我守著一灣濤聲，守著一覺殘了的舊夢，等待你的歸來。
　　小雨的懷念
　　（一）
　　 我的弦喑啞了。八月的海，風浪后的黃昏，滸苔再一次淫淫地侵入，在一場小雨之中，我的弦喑啞了。
　　 逐次升起的漁火，依次淡去的遠山、島嶼和揮之不去的往事，如灣里的燈火，變幻搖曳著你的身影，依舊的風彩，依舊的媚人。
　　 那是半島之上風帆的舞，那是燕臺之上玫瑰的吻，那是鷺江邊切切的細雨，留下菽莊的橋、環島的琴聲，還在日光巖下，鼓浪嶼上徘徊、流連。
　　 海上花園，大榕樹下，我的懷念，我的醉！
　　（二）
　　 你是一杯濃濃的酒，醉了三月的杏花和崖上的櫻桃樹。
　　 那雙軟軟的小手，扯來一縷春風，繞來纏去，蘸著蒙蒙的細雨，你把山崗打扮成一個新嬌娘。
　　 迎親的鑼鼓敲響了，春天是一個古老的故事，一代一代還在訴說。你也是故事里的一部分，沒有終了的尾聲。
　　 待我們一起走過春天，櫻桃熟了，杏子熟了，我們還沉醉在那個花季里被自己陶醉。遠方的椰子樹，誰在天涯獨自地愁？！
　　（三）
　　 葉子還沒張開嫩芽，花蕾已在親吻著藍天白云了。
　　 櫻花樹，櫻花樹，園里的櫻花樹。
　　 那是異國的風情，富士山的香雪，一抹淡淡的紅，一幅水粉畫的沉靜。
　　 你就是枝上的一朵，被我供養在心中，夜夜地聞，日日地綻放。
　　 清新而又淡雅，迷人而又牽魂。
　　 櫻花樹，櫻花樹，雨中的櫻花樹。我是春天的蜜蜂，啜著甜甜的芳香，醉在你的花蕊中了。
　　（四）
　　 梧桐細雨，滴落一點一點的黃昏。檐角之風，顫顫著寂寥之意。人倚在窗口，數斷幾聲燕子的呢喃。
　　 千里之外，燕山腳下，可有春的消息？那大片大片的雪花融化了嗎？
　　 紅葉都渡過冬天了，靠岸的是一個回鄉的人，放下所有的疲憊，匍匐在你的懷抱之中。再聽梧桐細雨，從頭一點一點說起……
　　（五）
　　 在那場細雨里，麥子青了。
　　 目睹遠處的楊樹林，飄散著雪的潔白。冷意是心頭的惆悵，抽出一絲一絲的孤獨。
　　 感覺是夢，感覺是我熟悉的體味。我嗅到香江的風，正徘徊在維多利亞港灣，流連忘返。
　　 昨夜的燈光淡淡的，若游弋的芳魂，沒進晨曦后的曛日里。
　　 我期待的是雨，潤透干渴的心田。待我從麥地穿過之后，醒來的春天，正墮進一條無窮無盡的河流里。
　　（六）
　　 鐘磬之聲，開放了墻角的紫丁香。佛陀之語，綠了殿前的菩提樹。
　　 一縷清淡之幽香，在甬路上浮動，那是丁香般的微笑，那是雨后的賞花人。
　　 淡淡的哀怨，淺淺的流韻，那是丁香之疼，掛在眼角眉梢。那是春江之夜，那是戴望舒的雨巷……
　　 醒來的丁香花，醉了春天的風。
　　（七）
　　 春風在哪朵櫻花上浮動？雨意蒙蒙之中，我走進一棵櫻花樹下，一座淡雅的香冢。
　　 羞容含露，儀態嬌娜，不堪風雨的阿姿，一派招蜂惹蝶的芳華。
　　 我愿是你蕊中的一點蜜，甜透了你的心。
　　 我愿是你身上的一點露，洗卻了你的疲憊……
　　 其實我愿是一片綠葉，陪伴著你的嬌艷。為你擋風，為你避雨，為你遮陰……
　　（八）
　　 人走了，花開了，一片春天的小雨。
　　 那朵玫瑰之約，爛漫在山坡。你是其中的一朵，美麗的一支，獨舞在一片香的海里。
　　 云的帆，霧的船，一灣搖曳的波光和漁火，掩映著夜晚的沙灘，和一條海邊的小路。
　　 你走向海邊，走向燈火珊闌處。
　　 那棵古老的胡楊樹，那片驛動的鳶尾花和一串串的紅，那葉升起的大帆。
　　 兩顆星的照耀，兩只鳥的飛失。
　　（九）
　　 江南的樹正綠，隱隱的桂子之香，和雨淡淡而來。
　　 西子湖畔，飛來峰下，怎還是如此的懷念，如此的不堪回首。
　　 我就在煙霧的繚繞里，在裊裊的升騰中，將心愿點燃為三支凈香，直達天庭。
　　 你可知曉，天堂之美，靈隱之靈，我已深入西湖之中、三潭印月里了。像斷橋邊上的孤山，倚著雷峰塔尖，聽南屏的晚鐘，一遍遍敲打著我的心聲。亦像撫著祖山那株天女木蘭，在一聲聲的追憶里，追憶著昨天，追憶著你的倩影。
　　今夜有雨。我在西湖的印象里，被大師一次次撥動了心弦。我在綿綿的細雨里，感受著你漸漸遠去的溫柔。
　　（十）
　　 你慢慢地走遠了，像一片云，像一片霧。淡淡的身影，笑聲和鳥語都融進天地之間。
　　 那是漸行漸了的夕輝，那是黎明升起霞光之前，夢的一點點醒來。
　　 我坐在一棵菩提樹下，像一尊冷冷的雕像，心在感受著你的喜怒哀樂和人生的一切，面壁而悟。
　　 你走了，而留下的是心的疼痛，是一場大醉后的干渴，一遍遍懷念那場四月的小雨，那瓶石庫門的好酒，那江上的浪花和遠去的帆。
　　 你慢慢地走了，像一片云，像一片霧……
　　
　　 【作者簡介】方舟，（1955～ ）本名方喜利。1980年開始文學創作，其詩歌、散文詩作品散見于國內幾十家報刊，并被收入中學語文課本和多種選本。出版有散文詩集、兒童詩集多部。就職于新華社，青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