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的人們一與有些權勢人物的主張不合,就很快遭遇一堆諸如“不了解國情”“不尊重國情”“不適合國情”之類言辭的回應。因為這一回應很強調馬克思主義尊重客觀、實事求是的原理,所以也真擋住了不少人一番苦心思索而獲得的美好主張。
不可否認,“尊重國情”“適合國情”是一國發展之基本前提,一個連自己家底都不清楚的人,談何興旺家業?一個連基本國情都不尊重的人,談何治國理政?但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若講認識論,那是要講兩句話的:一者尊重客觀世界,二者改造客觀世界。換言之,國情需要尊重,但國情也可以改變。如果對合理、科學的事物就是容納不了,那么,要改變的就不是事物,而應該是國情。
國,乃人之國。除了自然地理、歷史傳統等,國情相當程度上是人情、政情、社情、群情,比如制度、體制、道路、意識形態等等的選擇,都是人的主觀意志的產物,這就更加證明了不合理的國情不是不能改變,而是必須要改變。
中國歷史上就有許多改變國情的事,讓人們耳熟能詳的當算“胡服騎射”。
戰國時期的趙國積貧積弱,北邊匈奴、胡人欺辱它,身邊的蕞爾小國中山國也敢欺辱它。強鄰環伺,如鹿在圍。之所以如此,也是出于趙國的國情。這就是人口與諸國相比不占優勢,土地相對貧脊,國家的地理位置處于諸國戰略之要沖,是群雄必爭之地域。若按“國情不可改論”,趙國只能一任他人宰割。趙武靈王深知強大軍隊、重振國威是改變國情的根本之策,于是將全國幾乎所有能作戰的人都動員起來“胡服騎射”——像胡人那樣著短裝、穿皮靴、騎戰馬、挽弓弩,大練三軍。最終因這國情的改變,趙國強悍了,不僅使西北匈奴、胡人不敢再犯,還捎帶滅了中山國,向北開拓疆域三郡,和秦、楚、齊等強國并坐在同一張平臺上喝咖啡。
順著歷史往下捋,不能不注意學者梁文道的一句話:“佛教改變中國國情”。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便漸為國學,地位日益崇高。然而,即便國學再崇高,也擋不住西域佛教的流入,特別是唐玄奘由印度抱回一堆佛經,儒學道統頓時處于岌岌可危之勢,人們膜拜的不只有皇權和孔孟,還有彌勒、彌陀、菩薩和觀音。一時間許多儒子接受不了,宗密就著《原人論》,斥之為不合國情,韓愈也寫《原道》,斥之為不合國情。但佛教畢竟具有“止惡向善”、“凈意修德”、“治世修身”等寶貴的價值觀念,因而成為了統治或被統治者自發的追求。或曰,華夏五千年文明不在承襲著嗎,佛教何以改變國情?答曰,改在人們看不見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里,改在人們的思維方式和習慣里。“世界”、“真理”、“實際”、“執著”、“因緣”、“剎那”、“方便”、“大無畏”、“開眼界”等這些從民間到官方無時不用的用語您不會不熟悉吧?從何而來呢?來自佛教的禪語。可見,它將我們的國情改變了多少!
近代中國改變國情的無疑要數辛亥革命和新文化運動了。在1911年前的中國,若論國情,自然是滿清王朝封建專制下的一統天下。統治者有充分的理由說,任何政治體制都不及咱大清帝國的體制,大清帝國不僅擁有“康乾之治”這一偉業盛世,創造了占世界三分之一還強的GDP而雄居世界之首,而且保持了三百多年高度穩定和諧的政治局面,這足以證明它已贏得了最廣大人民群眾的衷心擁護。可是,從康有為、梁啟超到孫中山、黃克強卻偏偏不認這一國情,或主張君主立憲,或主張建立共和,要“君與國民共議一國之政法”,要“由平民革命以建國民政府”。盡管愛新覺羅皇族對這些是極不愿意要的,甚至對立憲派大動殺戒,但還是沒能架住辛亥革命的爆發,由大清國情的改變而迎來共和的曙光。
新文化運動,可以算是從文化和意識形態層面上改變國情。當時的國情是北洋政府的國情,帝國體制一舉推翻,各路軍閥紛紛登臺,雖然政體為共和,權力由民選,議事有議會,但無論輪到誰登臺,都將極端的權力玩于掌股之中,封建帝制痕跡無處不在。于是乎,以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為代表的先進知識分子高舉“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向著封建主義統治者及其思想直撲過來,開啟了在中國廣泛吸收西方民主主義、自由主義、憲政主義、社會主義等先進思想的新紀元,文言文變成了白話文,“文字獄”變成了“百家鳴”。特別是馬克思主義的傳入,也似乎并沒有因為有人格外警惕地認為它“不適合中國國情”而被阻擋。這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一次最巨大的國情改變。也可以說,沒有這一次國情的改變,便沒有中國共產黨,也不會有后來的“新中國”……
改變國情確非易事,因為既得利益者總是要以“不適合國情”為理由拒絕先進思想和主張。比如袁世凱,做了民國大總統,仍想過把皇帝癮,將頭把交椅傳萬代。他對身邊的高參們說,你瞧這共和把國家搞得亂哄哄的,其實還是君主立憲好,共和體制并不適合中國國情。于是,身邊高參們就大打國情牌,廢共和,推君主,搞立憲,硬生生地把袁大頭推上皇帝寶座。結果僅僅八十多天,便黃梁夢斷。
一國的既成現實是國情,其實,一國之民意才是更大的國情。一味強調既成現實而無視民意所向、民情所愿,無視世界潮流、無視時代要求,實是置更大的國情于不顧,舍大而取小,舍主而取次,舍新而取舊,舍進而取退,打這種所謂的國情牌,沒有幾個人不在最后輸得精光的。
(作者單位:解放軍報理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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