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西方哲學史中,經歷了原始的物質觀、本體論的物質觀和傳統認識論的物質觀等發展階段,逐漸形成了近代意義上的物質概念。德國古典哲學,尤其是費爾巴哈哲學的物質概念是馬克思物質概念的直接來源。馬克思的物質概念不僅包含了物質概念在西方哲學中的辯證邏輯,更在對象性關系的架構中對其進行了革命性的轉換。只有澄清歷史唯物主義經典文本關于物質概念的真實意涵,歷史唯物主義才能完全展現其革命性意義。
關鍵詞:物質;物質觀;對象性關系;歷史唯物主義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12)08/09-0030-05
作為唯物主義的基本概念,物質概念既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石,又是理解馬克思哲學革命的關鍵。但長期以來,馬克思物質概念的基本含義沒有得到澄清,致使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在細節方面不夠完善。馬克思的物質概念是對西方哲學傳統的反叛,是對新時代哲學的自我救贖。本文力圖剝落附著在馬克思物質概念上的直觀的、庸俗的、矛盾的、模糊的觀點,澄清馬克思物質概念的真正意涵,并由此重新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的革命性意義。
一、溯源:西方哲學史的物質概念梳理
在西方哲學的起源階段即自然哲學時期,人類的思想發展處于童年。面對紛擾復雜的世界,人類帶著最初的懵懂開啟了探索自然奧秘之旅。最為困惑當時人類的問題是:世界從何而來?當時的哲學家作為探索奧秘的先鋒,或通過經驗,或通過思辨,提出了自己的世界本原理論。但由于還不具有高度發達的抽象思維能力,先哲們就把一些簡單的自然物當作世界本原。米利都的泰勒斯認為“水是本原”,艾菲斯的赫拉克利特認為世界的本質是一團永不熄滅的“活火”,恩培多克勒認為世界的本原是水、火、土、氣,阿那克薩戈拉認為世界的本原是不同性質、不同比例的“種子”,而德謨克利特則認為世界的本原是不可再分的“原子”。由此可見,肇始的哲學家將世界本原都歸結為一些具體的自然物。誠然,物質取代神靈成為世界的本原的確是一種進步,但是,將大千世界歸因于一個或多個簡單自然物,也反映了先哲思考問題原始性的一面。這種原始的、素樸的簡單思維又是不清晰的,它們并未將物質與精神完全區分開。以赫拉克利特為例,對他來說:“作為世界本原的‘水’或‘火’并不是我們現在理解的物質形態,而是有著活力的靈魂。”[1]在所有自然哲學的世界本原理論中,只有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才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樸素唯物主義,因為“原子論只用物理屬性解釋原子和原子的運動,并把靈魂解釋為‘精細的原子’”[1]。
亞里士多德的質料說孕育著物質概念的萌芽。他在批判和總結早期自然哲學的基礎上,將世界的本原歸結為質料因、形式因、動力因、目的因。他認為,自然哲學家關于世界本原的學說都只是把握了“質料因”。根據亞里士多德在《物理學》中的定義,質料是“每一事物不是由于偶性從它生成,并繼續存留在其中的那個最初載體”[2]。由此可以推知,既然每一事物不是由于“偶性”從它生成,那么每一事物就是由于“必然性”從它生成;質料雖然不能自主運動,但確實是運動的“最初載體”,這種“最初載體”就可以看作是本體。因此:“實際上質料就是抽去了具體規定性的最一般的物質,這是歐洲哲學史上第一次提出的比較明確的物質概念。”[3]質料說孕育著物質概念的萌芽,也預示著物質一元論的到來。
奧古斯丁在描述和論證創世說的時候,也使用了物質概念。雖然與論證創世說的主旨相比,物質的研究只能是工具性的,但并不意味著這種物質觀對后世沒有影響。奧古斯丁提出,上帝在虛空中創造了“物質”,但是此時的“物質”并未具有形相。奧古斯丁進一步說,這種物質就是“地”;“地”就是無形相的物質,上帝從“地”創造了普世萬物。雖然奧古斯丁認為物質是世界的普遍存在,是世間萬物存在的載體,但是,由于這一認識是置于教父哲學基礎之上的,所以他認為,“至于你所創造的那個‘地’,不過是無形相的物質,因為‘是混沌空虛,而深淵上面是一片黑暗’;從那個混沌空虛的地,從那個不具形相的地,近乎空虛的東西,你創造了這個變化不定的世界所賴以存在而又不真實存在的萬物”[4]。這就使得奧古斯丁的哲學體系有著不可克服的矛盾:物質既是抽象的,又是具體的;既是虛無的,又是上帝創世的實在材料。
托馬斯?阿奎那利用亞里士多德的形式質料說服務于經院哲學。他重釋了形式質料說,提出:所謂質料意指的是“原初質料”,質料只是一種“接受形式的純粹的可能性”,而“形式是質料的現實性,使質料現實地成為某種東西”[5]57,萬物的形成就是由質料向形式的轉變。“質料”又分為兩種,一種是“特指質料”,一種是“泛指質料”,分別起到不同的作用。“特指質料是指那種被認為有限定維度的質料”[5]59,是事物的“個體化的原則”[5]58決定了同一種相的事物彼此區別,成為獨立個體。“泛指質料”相當于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最初的載體”,是萬物存在的基本根據,質料向形式轉變,形式決定了事物的種相和屬相,使得原初質料能夠轉變成為大千世界。“亞里士多德雖然以‘形狀’來類比‘質料’的意義,但阿奎那首次明確地把‘形狀’作為‘能指質料’(即特指質料)的屬性。這是朝向近代哲學的‘物質’概念邁開的重要步驟。”[1]
笛卡爾在心物二元論的立場上闡釋了物質概念,為物質概念的澄明作出了真正革命性的貢獻,標志著哲學的認識論轉向,為近代哲學奠基。對笛卡爾而言,真理性的唯一標準只在于清楚明白理性認識,除此之外,一切存疑。因此,對于心外之物,如果能夠為理性清楚明白地認識即是存在,反之即是不存在。至于世界構成的原因、方式和途徑,都不再是哲學能夠解決的問題,而是自然科學的研究任務。哲學只能透過理性濾鏡考察物質的屬性,否則,就是莽撞地僭跨心物分殊,就是對理性的悖離,理性是心靈的能力。因此,笛卡爾認為,研究物質的屬性,既不能脫離與心靈的比較,也不能脫離主體感知的維度。物質的首要屬性是廣延,即物質具有必然占據一定形狀的空間的屬性,這與心靈無廣延的屬性正好相對。物質占據一定形狀的空間就意味著物質有特定的邊緣和外觀,而這種邊緣和外觀只能由感官來確定,也就是說,廣延屬性的呈現離不開主體的感知。因為物質必然具有廣延,只要有空間就會有物質來占據,所以,宇宙中不存在虛空;而由于物質的形狀可以變化,所以物質所占的空間可大可小。因此,物質在宏觀方面可以無限延伸,在微觀方面可以無限分解。從感知的維度闡釋物質屬性主導了后世物質觀的流變。
霍布斯和洛克既對物質的廣延屬性進行了細致的厘定,又揭示了物質不依賴于思想而存在的屬性。霍布斯認為廣延屬性就是物質的可以分解和組合的屬性,因此,物質可以變化和運動。洛克清晰地將物質的屬性劃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物體的各個占體積部分的大小、形狀、數目、位置、運動和靜止”;“第二種是一個物體里面那種根據它的不可感覺的第一性的質以某種特殊的方式作用于我們的感官、從而在我們心中產生一些顏色、聲音、氣味、滋味的不同觀念的能力”;“第三種是一個物體里面那種借自己第一性的質的特殊構造而改變另一個物體的大小、形狀、組織和運動,使它以不同于以前的方式作用于我們感官的能力”[6]457。第一性的質是不依賴于主觀而存在的,第二性的質則需借助于第一性的質對感官的刺激才能產生。霍布斯也認為:物質不依賴于思想而存在的屬性是物質最根本的屬性之一。他說:“物體是不依賴于我們思想的東西,與空間的某個部分相合或具有同樣的廣延。”[6]392此后,18世紀的哲學家對于物質的理解再也沒有超出洛克。
對馬克思的物質觀有決定性影響的是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費爾巴哈將他所揭示的物質的零星屬性抽象和總結為感性實在性,認為物質就是感性實體,而世界是感性的物質的存在。他試圖將世界的存在統一于世界的物質性,這與黑格爾截然不同。在黑格爾看來,世界的統一性在于世界的精神性,“物質乃是精神的自我外化”[7]493。因此,物質只是客觀精神發展的一個環節。在費爾巴哈看來,黑格爾的思想之中就包含了對他自己的否定。因為,“物質事物雖然被容納進理性、自我、精神之中,卻是理性中的非理性成分,自我中的非我,自我的否定”[7]493。費爾巴哈的思想對馬克思產生了巨大影響。對馬克思來說,世界的物質統一性是合理的,只不過,費爾巴哈在轉向歷史研究的時候就不知不覺地放棄了唯物主義立場,走向了唯心主義。馬克思對費爾巴哈進行批判和揚棄,創立了歷史唯物主義。
馬克思的哲學是對西方哲學的反叛性重釋。西方哲學是馬克思思想的誕生地,馬克思思想的每一根脈絡都流淌著西方哲學的傳統智慧。傳ff7624abc67f8c58e655789f7e495842統智慧遭遇全新時代,必須要發展到自我否定的階段,這種自我否定就是對自身傳統的反叛。如果把馬克思看作西方哲學自我否定的代言人,那么,他的反叛就是對所有西方哲學傳統的重釋,對文本的結構性重建。馬克思賦予哲學基本概念范疇以新的意義,其中包括在全新的視角之下對物質概念的歷史唯物主義闡發。對馬克思物質概念的廓清,就是對馬克思新哲學觀的澄明。
二、廓清:歷史唯物主義的物質概念澄明
馬克思的新世界觀就是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的物質概念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物質概念。在德國哲學的混沌紛爭之中,哲學革命的萌芽悄悄生長。如果說,時代的脈絡深藏在現實和思想所構筑的現象屏障之下,那么,把握這個脈絡最需要的就是構建一種顛覆性語境,并在這種語境下實現對歷史和現實的革命性解讀。馬克思所做的不是對前人思想的修修補補,而是對過去一切哲學進行“在思者”維度的消解,進而實現“實踐者”維度的構筑。
任何思想的發展都是不破不立的,不對舊有思想的思維方式、思考習慣和基礎概念、基本結構進行批判性的解構,就難以為新思想的構建提供堅實的基礎。批判性的解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全景式地更新思維方式;改變思維方式,就意味著對思想進行最徹底的懷疑、解構和重建。而新的思維方式一旦建立,人就會獲得全新的思維面貌,基礎概念和基本范疇也會呈現出全新的景觀。
“實踐者”維度是對“在思者”維度的一種消解和破壞。傳統的哲學家始終擺脫不了的身份就是“在思者”,而“在思者”意味著靜觀,意味著在思考這一刻與世界的脫離。但是,“在思者”首先是一個人,其真實身份是在具體的社會關系中的人。具體的社會關系就意味著這個人有著特殊的生存方式和特殊的社會地位,有著特殊的思考旨趣。因此,“在思者”靜觀和超脫的身份就是對于真實身份的一種自我反叛,對于真實境況的一種自欺欺人。在具體的社會關系中生存和交往的人,其首要的存在形式就是實踐。這不僅在于實踐是感性的,也在于生存和交往實踐決定著思想活動。因此,人從來都不可能靜觀,也不可能在思考這一刻超脫世界。恰恰相反,“在思者”最根本的身份從來都是“實踐者”,從來都是在思考對象的同時就參與改造對象。因此,人的真實身份是世界變化的參與者,而非超脫的觀察者;思考的對象同時包含思考者自身,實踐活動向來也指向實踐者;“在思者”構成了“實踐者”的一個次級身份。思考和實踐都是具有自我指涉性的活動。“在思者”維度就是對于自我指涉的漠視,而“實踐者”維度才勾畫了人類存在的自我指涉性的真實圖景。
“實踐者”維度的實質就是對象性維度。對象性活動中的主體和對象形成一種結構性互指的基本架構,只有在這種架構中,任何對象對于主體而言才是存在的。因此,主體和對象是彼此面向的存在,主體面向對象而存在,對象面向主體而存在。對象性關系的基本架構是與實踐同時發生的,實踐活動一旦展開,實踐的參與者、工具和材料立即在對象性關系的架構中轉化為主體和對象的關系,主體是活動的發起者,對象是活動的承受者。實踐活動就是主體將自己的規定加諸對象的活動,因而對象面向主體而存在指的就是作為主體的規定的承載者而存在。思維就是建立在實踐基礎上的以思的方式面向對象的活動,思維活動也是一種對象性活動。因此,主體向度是思維活動不可缺少的向度,認識活動要在主體的向度下展開。以主體的向度理解對象,是“實踐者”維度的關鍵。
馬克思哲學的革命意義是建立在對舊哲學完全超越的意義上的。馬克思的哲學完全變革了舊有哲學的思考起點、研究方法、基本體系,變革了舊有的思維方式,改變了舊有的理論旨趣。馬克思的哲學研究以現實生活為思考起點,采用從人的生產活動出發的研究方法,完全摧毀了舊哲學純粹以抽象概念建構的思辨體系。馬克思所實現的思維方式的變革,就是由“在思者”維度向“實踐者”維度的轉換,而“實踐者”維度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維度。馬克思哲學的理論旨趣由解釋世界轉向了改造世界,這是對舊哲學最深層的顛覆。馬克思新的思考起點、研究方法、思維方式、基本體系和理論旨趣構成了理解他的物質概念的基本語境,我們可以把這種語境稱為歷史唯物主義的語境。因此,揭示了歷史唯物主義語境下的物質概念,就是揭示了馬克思的物質概念,我們也就能在物質概念的理解中闡明馬克思所實現的哲學革命。
馬克思的物質概念不是本體論意義上的物質概念。盡管馬克思的唯物主義被稱為“物質本體論”,但是這種判斷顯然忽視了馬克思哲學建立在對本體論哲學和傳統認識論哲學超越的基礎上這一基本事實。恩格斯在后來總結和表述“世界的真正的統一性在于它的物質性”[8]這一觀點時,也無意于解釋世界的本體。從文本上考察,恩格斯在這里想要表達的是長期的科學研究證明物質先于思想而存在,為思想提供物質器官載體和對象;相對于思想,物質是第一性的,因此,世界的物質統一性的論斷只有在物質和思想的關系中才是合法的。當然,馬克思恩格斯思想之間的差別尚待討論,但是對于唯物主義的這一基本觀點,想必馬克思是同意的。在這里,或許透過列寧的論斷能夠更容易地理解恩格斯的這一論斷:“物質和意識的對立,也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范圍內才有絕對的意義,在這里,僅僅在承認什么是第一性的和什么是第二性的這個認識論的基本問題的范圍內才有絕對的意義。”[9]108物質和意識何為第一性、何為第二性,就是對象和認識何者在先的問題。在這一問題的范圍內,意識被看作物質的反映,物質被看作意識的對象。僅僅在對象先于認識而存在的意義上,物質才是第一性的,意識才是第二性的。倘若把馬克思所說的物質理解為本體,就是比近代哲學還不如的向更原始思維的倒退。
馬克思的物質概念只有在“實踐者”維度下的對象性關系的構圖中才能得到澄明,因為馬克思的物質概念是歷史唯物主義語境下的物質概念。歷史唯物主義的語境必須立足于“實踐者”維度,在對象性關系的基本架構中才能構筑。立足“實踐者”維度澄明物質概念,就是要揭示物質在面向“實踐者”時所呈現的特征。在對象性關系的架構下澄清物質概念,就是要闡明物質只有作為實踐活動的對象,在與主體的動態交互過程中才能向主體顯現自身。因為實踐活動是最根本的對象性活動,是主體與對象的動態交互活動。在實踐中,主體不斷地將自己的規定加諸對象之上,對象又不斷地以實踐結果的方式向主體反饋。物質就是在動態的對象性活動中將自己的特征映現到主體的認識中。所以,我們就不能不以自己的感覺和思想為參照物,不能不根據物質向我們顯現的方式來定義物質。列寧給物質下的經典定義是:“物質是標志客觀實在的哲學范疇,這種客觀實在是人通過感覺感知的,它不依賴于我們的感覺而存在,為我們的感覺所復寫、攝影、反映。”[9]89主體在實踐活動中與物質的具體形態相遇,并對獲得的感覺加以收集和抽象,用理性的方式勾畫物質特征,并最終形成物質概念的構圖。物質按照固有的規律運動,在感覺中呈現為一種確定性。主體通過這種確定性理解到物質是客觀的、實在的,是不以自己的思想為轉移的。物質只能如此向主體顯示自身,也只能向主體顯現自身的這些特征,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都是過猶不及,前者將主觀的方面推向極端,后者干脆拋棄主體維度,僅僅從直觀理解物質,它們都沒有把握好“實踐者”維度和對象性關系的架構,沒有棲身于歷史唯物主義的語境。過去的研究往往從宏大敘事的方面闡釋馬克思對舊哲學的批判意義,由于沒有在更深的思維方式的層面跟隨馬克思的思想一同發生變革,所以雖然是以馬克思的哲學為研究對象,使用的卻是為馬克思所批判的舊哲學的研究方法。長久以來,這種研究方法使得馬克思思想的真正革命性內容被掩蔽在厚重的歷史文本之下,難以給社會思想帶來重大影響。如果思想都不能掌握群眾,就更遑論這種思想的社會歷史意義了。
三、厘正:物質概念的文本學意義和現實意義
歷史唯物主義中“物”的含義得到確定使得物質概念得以澄清,而物質概念一旦得到澄清,就會在文本闡釋中發生強烈的化學反應。例如,《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的各部分思想就會聚合成為一個內在一致、邏輯自洽的總體,而不是碎片式的外在規定的結合,從而顯現出新世界觀和一切舊唯物主義的根本區別。
以《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的第一條為例,馬克思說道:“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義相反,能動的方面卻被唯心主義抽象地發展了,當然,唯心主義是不知道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費爾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體確實不同的感性客體:但是他沒有把人的活動本身理解為對象性的活動。”[10]對這個文本已有的解釋構筑了分散的語境,將文本的統一意義撕得粉碎,將馬克思的真理降格為斷裂的只言片語,使之成為一定時代背景下閃耀著的零星光芒。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的思維方式闡釋馬克思的物質概念,從而發現直通馬克思思想寶藏的真正巷道。
馬克思的物質概念涵容著對象性關系的基本架構。人的活動是對象性的,因此,人的生存是一種對象性的生存,一切存在對人來說都是一種對象性的存在,存在就是人的所面向者。因此,對象是人在對象性活動中的所面向者,現實是人在思想中的所面向者,感性是人在實踐中的所面向者。雖然這三者同時產生和存在,但萬事總有開端,一切終須發動。這三者之間一定有一個主動者,其他都是受動者。對象性活動是哲學規定,而人類在思想中的面向者并不直接是現實。因此,只有實踐才能成為三者的邏輯最先者,成為對象性關系之始基。主體在實踐中直接面對的是自己的感覺,并借以通達思之外的世界。因而,馬克思批評舊唯物主義忽視了主體只有在對象性關系中借感性為橋梁才能通達世界,所以他們“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
馬克思的物質概念融貫著一種實踐的主體視角。在實踐中,主體是主動者,對象是受動者;主體是思考者,對象是被思者;主體只能作為主體去思考對象,卻不能僭越至對象的位置上;人對于存在,即對于人所面向者,總是作為主體來理解對方的。因此,馬克思指出的舊唯物主義對于“對象、現實、感性”“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就是為了批評舊唯物主義者對于主體視角的遺忘而說的;而馬克思所指出的被唯心主義抽象發展的“能動的方面”,則是舊唯物主義所缺失的主體視角的自覺。“能動的方面”意指主體在對象性活動中的主動的方面,即在實踐中主動發起者的身份。舊唯物主義的缺陷在唯心主義那里被發展到了極端。馬克思指出,“和唯物主義相反,能動的方面卻被唯心主義抽象地發展了,當然,唯心主義是不知道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唯心主義雖然自覺地采取主體視角,但卻將主觀領域抽象地擴大,所以將感性和現實都拋入了懷疑主義的黑洞,甚至完全否認了外在的客觀現實。
客觀實在性的規定深植于馬克思的物質概念。物質概念包涵著物質的顯現方式,物質進入對象性關系,才會與主體的思維相遇。物質在與思維相遇的時候,向主體顯現自身。這種相遇是純然以感性的方式為橋梁的,感性只有通過實踐才是可能的。在實踐中,主體遭遇了自己思維的否定,即物質世界。思維逐漸放棄自己的專橫跋扈和汪洋恣肆,開始服從于物質世界鐵一般的規律及其必然性。規律性和必然性對人類來說也未必是壞事,因為規律性和必然性避免了人的努力歸于不定或者虛無、導致人類的生存成為不可能。因此,在實踐中透過感性顯現自身的物質,就表征著外部世界的確定性和實在性。外部世界自我顯現為現實的感性世界,在對象性活動中和主體相遇。于是,馬克思批評費爾巴哈說:“費爾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體確實不同的感性客體:但是他沒有把人的活動本身理解為對象性的活動。”費爾巴哈在追隨感性客體的時候放棄了感性客體自我顯現的方式——對象性活動,因而在歷史領域又重新陷入唯心主義。
馬克思的物質概念內在地包涵了歷史唯物主義對舊哲學的批判性邏輯,將哲學由天上帶回人間。在思維方式完整轉換的前提下,馬克思實現了哲學的根本任務和根本方法的轉變。哲學的根本任務也是改造世界,但是以思的方式改造世界;哲學的根本方法是面向現實,研究現實。馬克思的哲學批判了傳統思辨哲學與現實實踐的斷裂,彌合了哲學家作為理論家和社會實踐者之間身份的斷裂,使二者在理論和現實的層面達到了真正的統一。這種統一為哲學在新時代應對經驗主義、科學主義和懷疑主義等的挑戰提供了有力武器,保衛了哲學的固有疆域。馬克思物質概念的革命性內涵表明,哲學作為一種與其他社會科學以及自然科學相區別的思的力量,可以為現實的生活帶來深刻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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