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的形勢和發展一直是中國媒體和公眾特別有興趣的話題,近年隨著朝核等問題升級,再加日美等國際因素,朝鮮問題在中國政策研究和公眾中引發的爭端之激烈,不亞于任何熱門內部問題。朝鮮問題之所以特別引人興奮,不僅是因為現實的角力,更因為朝鮮的局勢與中國的國運和歷史發展糾纏甚深,人們的思維很容易從歷史和現實的交錯換位中得到印證。
一般人愛說歷史總會重演,但歷史上高度重疊的事件其實少之又少,而明神宗萬歷年間的朝鮮戰爭,卻可以說與冷戰初期的朝鮮戰爭在許多關鍵性方面極為相似,而細究影響戰爭的諸元素,也與后世如出一轍。
朝鮮半島的地緣戰略地位歷來重要。布熱津斯基在《大棋局》一書中將半島稱為“戰略支軸”,而萬歷時期的朝鮮戰爭也可以充分印證此點。戰爭爆發時,朝鮮內部腐爛,朝政崩壞,而明朝國初建立的軍事效能,也因社會和政治的發展而處于轉型時期。相反,在日本而言,豐臣秀吉接續織田信長的路線,要統一天下,一面是通過戰爭,職業化的軍隊已經建立,安置收編的龐大武士階層需要有更多的土地征服;一面則是深化內部統一,鞏固幕府政權也需要通過戰爭強化組織。因此,對朝鮮半島的帶有殖民色彩的征服戰爭,就成為必要的政策選項,而統一的日本還有面向東亞大陸的進一步征服野心。
通觀戰爭進程,軍事上有三點頗有意趣。首先,日軍挾國內戰勝之威,整個戰局期間,明軍在數量上并不占優勢,但明軍入朝后,主要作戰樣式卻是以攻勢作戰為主,這在東亞戰爭史上值得注意。因為明軍編成內,各種火炮和火器的運用已經相當普及,而戰術體系已具火炮和步騎等兵種的高度趨同特征。
其次,由于大規模遠征而引發的財政問題暴露在國家決策臺面,戰爭進程中幾度封貢的政策討論,以及日本國內的戰和議論都表明,東亞爭雄已由過去戰場上的決戰,轉到國內整合和財政能力的競爭,這就是真正大戰略層面的競爭了。
最后,也特別有啟發性的是,雖然戰爭中大規模作戰是陸戰,但海上作戰卻起到了決定戰局走向的作用,在兩個高度統合的大國之間,有限的陸地作戰勝負并不能決定戰局,而切斷海上運補的海權爭奪,卻直接導致海島國家與大陸國家軍事競爭的成敗,這點從朝中水師的戰績足以證明,卻往往被戰史低估。
《明史》稱 “東洋大捷,萬世之功”,說明這場戰爭的戰略性后果十分嚴重。日本豐臣秀吉政權因戰爭失敗,內亂興起,從而導致其治下諸侯演變為對立的“文治派”和“武功派”,兩派斗爭的最后高潮為關原合戰,這奠定了德川幕府的300年基業,也使東亞的巨強競爭延緩了300年。而在中國而言,戰爭的巨大財政支出,使得國庫空虛,導致國內矛盾激化,從而延緩了軍事轉型的進程,它的直接后果就是滿洲的軍事崛起和更大規模的內部叛亂的出現,這二者最終結束了王朝的命數。
很有趣的是,朝鮮戰爭后,受戰爭摧殘的影響,朝鮮朝野認識到軍事效能低下的危險,戰后,除加緊社會恢復之外,在軍事上特別注重鐵炮和火器的運用,這些新型作戰利器最后在滿清征服中原的戰爭中發揮了很大作用。史載,在決定滿清與明朝戰略優劣轉換的松山大戰(1635年)中,朝鮮的鐵炮隊對抗明軍馬步兵野戰戰術十分有效。而明軍的大規模火器運用,無論在技術上還是戰術上,倒進步有限,這都是直接和間接影響歷史進程的事件。聯想近日朝鮮對核武、導彈和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的追求,不能不使人發時空錯亂的感慨。
曾有一位中國學者說過,半島時局在歷史上即為中國戰略陷阱。鑒往以知來,中國對半島局勢因近鄰、利害表里、休戚相關,不能不予過問,但如何處置卻是牽涉智慧的大戰略事務,絕非可以逞強負氣之心對待的蠻荒邊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