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40歲的美術(shù)教師被確診為癌癥晚期。花光家中所有積蓄后,他受詐騙短信的啟發(fā),做出了一個近乎無聊、賭博式的舉動—將自己的境況編發(fā)成短信,隨意發(fā)給42個陌生人。沒想到,48小時后,他的銀行卡里居然有了近兩萬元捐款。這究竟是一段怎樣的離奇故事?
一次體檢,一個噩耗
“隨便編了一組手機號碼,帶著撞大運的心態(tài)發(fā)出了40多條求助短信后,其實我并沒有抱多少希望。相反,在發(fā)完那些短信后,我的心徹底陷入了絕望中。”2012年8月12日,在河南省長垣縣一套簡陋的兩居室內(nèi),面對筆者的采訪,侯彥強忍不住淚濕了眼眶,“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記住那35個依舊陌生但已被我刻進骨子里的兄弟姐妹,活下去,然后逐一找到他們并告訴他們:你們惦記的那個老師來了,他知道感恩。”
眼淚與感恩,源于10個月前的一次例行體檢。
今年40歲的侯彥強是長垣縣一所學校的美術(shù)教師,收入不高,加之妻子佘寧偉一直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日子過得很一般。但他很知足,對他而言,只要不愁吃穿,每天能和喜愛的畫筆、顏料作伴,就是幸福。
2011年10月中旬,感覺身體不適的他,抵不住妻子的再三嘮叨去縣醫(yī)院做了一次體檢。一天后,結(jié)果出來了,向來樂觀的侯彥強被嚇傻了:直腸癌。侯彥強說,一貫比較節(jié)儉的自己,破例奢侈了一次,當即包一輛出租車趕到新鄉(xiāng)市一家大醫(yī)院,再次進行體檢。結(jié)果依然讓他眩暈:直腸癌,晚期。
揣著兩份沉重的化驗單,侯彥強六神無主地回到家。“媳婦正在洗衣服,孩子在屋里做作業(yè),看到這一切我突然不由自主地落淚了。我向來不是個情緒化的男人,但直覺告訴我,這些我生命中最溫情的場景說不定很快就要看不到了。”
妻子看見丈夫的眼淚,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衣服站起來:“怎么了?”侯彥強說,自己那時一直在笑,似乎很開心,然后他抱住妻子,說出一句從結(jié)婚以來妻子就責怪但他始終不愿說出的話:“老婆,我愛你!”
妻子嚇哭了,丈夫的一反常態(tài)使她越發(fā)堅信一個念頭:出事了。
“出事了!”侯彥強低聲但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病情。
希望在第八次化療前停滯
從醫(yī)生口中得知,直腸癌患者只要能堅持完成8次化療,成功地控制住癌細胞擴散,就有很大的希望度過生死關(guān)。
醫(yī)生的話給了侯彥強巨大的希望,他和妻子迅速做出決定:立即住院接受化療,并對單位同事隱瞞了病情,也沒把真相告訴年邁的父親。
該安置的都安置了,剩下的就是錢的問題。最初,侯彥強夫婦并沒有太擔心錢,在他想來,一次化療外加輔助藥物不過兩三千元,8次化療也不過三四萬元。可事實遠非如此,2011年11月初的第一次化療,他就花去了兩萬多元,“原以為家里的兩三萬元能支撐五六次化療,但僅僅一次就空了。那時我就犯愁,然后開始四處找老家的親戚朋友想辦法。”
好在,借錢很順利。在一遍遍交代熟悉的親戚朋友“別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訴我爸”之后,侯彥強靠著借來的幾萬元現(xiàn)金,先后完成了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化療。因擔心癌細胞轉(zhuǎn)移,在此期間,侯彥強還做了直腸局部切除手術(shù)。
由于侯彥強的妻子一直沒工作,家里所有的支出全指望他每月的工資,所以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后,侯彥強在化療之余始終堅持上班。可癌癥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容易應(yīng)對。
直腸癌早期的癥狀只是腹部不適和類似于腸胃炎、便秘一樣的疼痛、出血,但到了侯彥強這個階段,各種反應(yīng)尤其是疼痛便以數(shù)倍疊加的效果開始考驗他的意志:正吃著飯,突然就會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翻滾;如果父親和孩子在跟前,他就到屋里用被子捂著頭、咬著枕頭硬抗;各種方法都無效,再有疼痛,他就用拳頭一下一下往墻上砸,以疼止疼……
最終,在又一次該化療卻因籌不到錢而痛昏在家里時,妻子佘寧偉偷偷地把真相告訴了單位領(lǐng)導(dǎo)和同學。“短短一周之內(nèi),大家又幫我們籌到了幾萬元錢。可我還是被他吵了一頓,說我自作主張,給單位和同學添麻煩。”說到此處,佘寧偉委屈地哭了,“我知道他爭強好勝,可這事關(guān)人命啊!”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又是3個階段的化療,侯彥強體內(nèi)癌細胞的擴散速度得到了遏制。2012年5月初,在一次例行檢查后,醫(yī)生對侯彥強說出了這樣一番話:接連7次的化療,已經(jīng)基本達到了量變到質(zhì)變的階段,再堅持完成最后一次化療,效果就會顯現(xiàn)出來,千萬不能半途而廢。但醫(yī)生也交代了另外一種結(jié)果:第八次化療后也可能效果不明顯,請做好心理準備。
“我明白醫(yī)生話里的意思,更清楚這第八次化療的意義—對我而言,這就是一次從絕望到希望的最后一搏。當然,這一次也有可能完全沒效果。”侯彥強說到此處,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之所以沉默,原因很簡單:又沒錢了,而且該找的人都找了,該想的辦法都想了。站在生的希望的門前,他卻抬不起腳,跨不過那道門檻。雖然那道門檻不過是1萬多元的治療費。
絕境中隨機發(fā)出的42條短信
按照醫(yī)院的治療計劃,第八次化療時間定在2012年5月底,最遲到6月中旬,否則之前的化療就會大打折扣甚至前功盡棄。而從5月上旬開始,一直樂觀的侯彥強卻動搖了。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妻子的一日三餐,已經(jīng)從最初的偶爾吃點肉,變成了全是青菜豆腐,再后來干脆換成了開水饅頭;他發(fā)現(xiàn)抽了一輩子煙的父親居然也戒煙了;他還發(fā)現(xiàn),原本活潑開朗的兒子沉默了,一連四周的作文寫的全是“我的爸爸”……很顯然,妻子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但硬挺著;父親早知道了內(nèi)情,但怕他擔心故意裝作不知情;兒子朦朧中也意識到父親在和死亡較勁……
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那用于第八次化療的近兩萬元現(xiàn)金成了一座爬不過去的山。如果第八次化療后沒效果,家人又會怎樣的傷心?到時候家不是家了,自己于心何忍?
在糾結(jié)中,最佳化療期到了,又過去了;在糾結(jié)中,妻子的眼睛一天天紅腫,父親的嘆息一天天沉重;在糾結(jié)中,向來聽話的兒子也玩起了失蹤。3天后,兒子面帶喜色地回來了,帶回了620元現(xiàn)金,那是他30元、50元挨個到同學家借來的……這筆錢,兒子交到佘寧偉手里:“媽媽,這些錢夠爸爸看病了嗎?”
采訪中,說到此處,侯彥強當著筆者的面哭了:“生的機會就在眼前,卻只能看著它一點點消失,這種殘忍我以前沒有體會;親人的一舉一動就在眼前,我卻連安慰、勸說的勇氣也沒有,這種疼痛我以前沒有體會。我是一個兒子、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我也想活下去,可我知道太難了。”
2012年5月30日深夜11時許,一個人躺在醫(yī)院的病房里,侯彥強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同病房的一個病友,幾天前剛剛回家,和他一樣,錢花完了。幾個小時前,主治醫(yī)生又找到他重申了堅持化療的重要性:6月10日是最后一次機會,千萬不能錯過。侯彥強點頭,但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妻子又回娘家求助了,老父親也偷偷回農(nóng)村老家去借錢。
“嘀”,手機傳來短信提示,隨手打開,是一條司空見慣的詐騙短信:請將錢匯到我的銀行卡上,卡號xxxxxx。侯彥強隨手刪除了短信,然后苦笑:騙子從哪知道我的手機號?居然找到我這么一個將死之人。
就在刪除短信的一剎那,侯彥強被自己無意中說出來的那句話點醒了:是啊!騙子們不擇手段,我為了自救可不可以效仿?想到這里,侯彥強坐了起來,拿起手機編寫下這么一段文字:我叫侯彥強,一名教師,今年40歲,在鄭州某醫(yī)院接受直腸癌術(shù)后化療,目前因錢的問題面臨被醫(yī)院停藥,無奈之下只好向恩人們求助,救救我!短信結(jié)尾處,侯彥強又加上了自己郵政儲蓄銀行的賬號。短信寫好了,侯彥強隨意組合了11位的手機號碼,忐忑不安地摁下了發(fā)送鍵,然后是第二組隨意編造的11位手機號碼、第三組號碼、第四組……
“后來我翻看了自己的手機短信發(fā)件箱,整整發(fā)出了42條短信。”短信發(fā)完,平靜下來的侯彥強苦笑著重新躺回病床上。“權(quán)當是給自己安慰吧!有人關(guān)注,我就當是撞了大運;沒人關(guān)注,我也認了,畢竟,我為自己能活著做了最后的努力。”
35筆無名捐款如此滾燙
侯彥強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5月31日凌晨6時許,他是被痛醒的,而手機就放在枕頭下面。
拿起手機,侯彥強意外地發(fā)現(xiàn)兩個未接電話和4條未讀短信。回撥過去,里面?zhèn)鱽砹速軐巶テv的聲音,她已經(jīng)坐上了從長垣縣城開往鄭州的頭班車,手機是借用同車乘客的:“我到半路了,你怎么樣?”得知丈夫是因為睡著了才沒接電話,妻子“哦”了一聲掛斷電話。
短短不到1分鐘的通話,妻子沒提錢的事情,侯彥強也沒問。他明白,妻子此行沒有結(jié)果。幾條短信侯彥強沒打開,他估計,應(yīng)該是運營商提醒他交話費的短信。
一個CH2d5pUifwAILlVkHPOn4Q==多小時后,妻子風塵仆仆地走進病房,默默掏出一個信封,里面是2700元現(xiàn)金。“這是我媽賣了家里幾頭豬的錢。”說著佘寧偉扭過臉,抽噎了起來。侯彥強同樣默默地搬過妻子的肩頭,緊緊抱住了她:“沒事,沒事,別擔心!”
難過了一會兒,妻子站起身拿起侯彥強的手機看時間,準備去醫(yī)院食堂買早點,無意中打開了其中一條短信。“他爸,這是你的朋友嗎?短信上說下午給你匯款。還有,這條短信也是問候你的,也說要給你匯款……天啊,一共14條短信,都是說要給你匯款的。你啥時認識的朋友啊?你看看……”說著,佘寧偉一掃疲憊的神情,近乎失態(tài)地沖到侯彥強面前,遞過了手機。
短信?匯款?14條?不可能啊!帶著不可思議的驚喜,侯彥強逐一翻看著手機中的那些短信,一共是14條,最早的一條短信回復(fù)時間是5月30日深夜12時許:侯老師,請堅強地活下去。我是一個打工仔,剛下夜班看到你的短信。我收入不高,但會盡力而為。而這位自稱打工仔的好心人,其所用的手機號來自深圳。
最遲的一條短信,是妻子進門時剛發(fā)來的:“侯師兄,很同情你的遭遇,請堅強。我從醫(yī)院核實了你的情況,能力有限,下午我會匯去1000元聊表寸心!祝早日康復(fù)!”很顯然,這條短信的主人也是一位教師。而查詢結(jié)果顯示,這個手機號來自浙江杭州。
……
一條條翻,一字字讀,看著看著,侯彥強的眼眶濕潤了:自己一條賭博式的求助短信,竟真的有了回應(yīng),很多好心人甚至連核實都沒有,就選擇了信任,這是怎樣的溫暖與感動?
感動還在繼續(xù),因為短信一直在不間斷地發(fā)來,陌生人的問候電話也在間或打進來:侯老師,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這是一位來自河南鄭州的機主;侯老師,請再發(fā)送一次銀行卡號—這是一位來自山東煙臺的機主;活下去,別讓我們失望—這是一位甘肅蘭州的機主;我是你的老鄉(xiāng),也是河南新鄉(xiāng)人,我給你匯去3000元,一定要堅持—這是一位河南漯河的機主……
截至5月31日中午12點,一直處于激動和淚水中的侯彥強夫婦先后接到了35條回復(fù)短信,其中有17人還專門打來電話。在這些發(fā)來短信、打來電話的人中,沒有一個人留下名字和單位,哪怕是侯彥強夫婦一再要求,對方也執(zhí)意不肯:我們只是盡自己的力,沒必要留下名字。
6月2日上午11點,因35條陌生機主的回復(fù)短信而幸福著的侯彥強夫婦,又迎來了另一個眼淚奔流的時刻:通過查詢,他們發(fā)現(xiàn),銀行卡上多出了近兩萬元,一共來自35筆匯款,最少的一筆是200元,最多的一筆是5000元。
“一條絕望中發(fā)出的求助短信,讓我重新回到了希望之中,我能說的只有兩個字:謝謝!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是誰,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見我的感謝。”對于自己奇跡般的遭遇,侯彥強動情地說:“恩人們給了我生的希望,恩人們告訴我要堅強,那我就和命運抗爭一次。”
“如果我能活下去,一定找到你”
在最后一次也是第八次化療最佳時間的8天之后,2012年6月9日上午,侯彥強再次走進了化療室……由于這是關(guān)鍵的一次化療,院方格外慎重,僅會診就先后進行三次,而觀察期也特意延長了10多天。2012年7月26日,在經(jīng)過了近50天的等待后,院方給出了一個令侯彥強全家欣喜萬分的答復(fù):經(jīng)檢驗、確診,侯彥強體內(nèi)的癌細胞已經(jīng)得到有效控制,可以考慮出院回家休養(yǎng)。
“那一刻,我知道我活下來了。”說到此處,侯彥強緊緊抿住了雙唇,眼淚再次滑落,“拿到這份診斷書時,我第一時間告訴妻子,請一定把那些幫助過我的親戚朋友同學同事的名字都記住,還有那35位至今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的手機號碼。”
2012年8月12日,筆者一路輾轉(zhuǎn)來到侯彥強位于長垣縣的老家。不巧的是,家里只剩下侯彥強和上初中的兒子,妻子佘寧偉回了娘家,父親回了農(nóng)村老家。在那套面積不大、簡陋的兩居室里,記者和侯彥強的交流依舊落到那35條短信上。
“我這幾天一直在后悔,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侯彥強滿臉自責,而自責是因為他那部手機有限的短信存儲量。“這是一部廉價的手機,最多只能存50條短信,超過了容量,日期較早的短信就會被自動替換。結(jié)果,因為發(fā)現(xiàn)得晚了,那35條短信只剩下了12條。”
談及自己的遭遇,尤其是絕境中那35位不知名陌生人的救助,侯彥強感慨萬千:“說句心里話,要是我沒生病之前也接到類似的短信,估計會一笑了之然后刪除。但現(xiàn)在或以后我肯定不會了。一方面是自己的經(jīng)歷,另一方面我也看到了‘信任’的效應(yīng)—一次看似不經(jīng)意的援手,可能就有一條生命活下來。”
說話間,侯彥強打開其中一條短信,高高舉起手機說:“我會把這些手機號當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會盡量活下去,盡量過得更好,像他們幫助我一樣,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有一天,條件允許了,我會帶著家人,一個一個找到他們,用最感恩的態(tài)度說一聲:謝謝。”(未經(jīng)許可,嚴禁轉(zhuǎn)載、摘錄或上網(wǎng))
編后
初接到這篇稿件,編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隨意發(fā)出的42封求助短信,居然得到35份愛心捐款!在這個信息爆炸、信任缺失的年代,每天,我們的手機都可能接收過類似的短信,有幾個人會相信它是真的?
經(jīng)過反復(fù)核實、驗證后,我確信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并被這份濃濃的真情感動落淚。
我們看到了如此高比例的愛心捐助!在此,我們把感謝獻給那35個陌生人,他們在用行動證實:我們的身邊并不缺少滾燙的愛心,我們又看到了信任的力量。
侯彥強在絕望中得到了陌生人的愛,所以他在文中說他一定要報答這些陌生人。我相信如果有一天他收到同樣的短信,也會伸出援手。
當然,我們并不是鼓勵每個人看到求助短信都無條件去相信、幫助陌生人,而是需要在準確核實的基礎(chǔ)上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因為這個社會需要愛,更需要大家早日拆除心理藩籬。在這個和諧社會,我們希望所有人能夠把這份愛源源不斷地傳遞下去,去點燃更多需要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