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的張小姐雙眉緊鎖,眼睛紅腫。她提起小包,跟我往咨詢室走的時候,用手輕輕撫過額前的劉海,我看到她的額頭有一塊手指大的淤青。
張小姐向我述說她的故事,眼睛里一直有淚光在閃爍,可是她一直努力不讓它掉下來,這是一個怎樣堅強的女孩?是怎樣的傷痛,讓她的眼睛一直含著淚水?
痛苦的身體VS甜蜜的微笑
一年前的一天晚上12點,我先生周全加班回到家,他在IT公司上班,加班是經(jīng)常的事。他進門的時候,我正在洗手間,沒能像往常一樣給他拿包遞拖鞋,等我跑到門口,笑著對他說“老公,你回來了”的時候,他氣勢洶洶地給我兩個耳光,拳頭在我身上亂打,嘴里還叫著:“我在外面拼命工作為了這個家,回到家連個人影也看不見!”
結婚3年來,我們很少爭吵。沒想到,自那次之后,不論我做錯什么事,周全都會對我頻頻出手,我常常是舊傷未去,又添新傷。
我憐恤地看著張小姐身上的傷疤,她先生下手的時候,一定是很狠的。但讓我意外的是,她在說這些痛苦時,臉上卻掛著不相稱的微笑,那笑容居然有些甜蜜的意味。
我把觀測到的疑慮,直接告訴張小姐:“我注意到你說起被打的事時,你是微笑的,好像并沒有那么痛苦,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被寵壞的公主:偷偷享受著被虐待的快樂
聽我這樣問,張小姐把頭扭到一邊,拒絕跟我有任何目光的接觸。我知道,她的內(nèi)心一定有很大的沖突,我等待著。過了幾分鐘,試著轉(zhuǎn)移話題:“愿意跟我談談你的爸媽嗎?”
“嗯,我家很幸福,爸爸是建筑設計師,媽媽是芭蕾舞演員,他們很相愛,幾乎沒有吵過架,他們總是給我想要的一切。小時候,我有很多條公主裙,所以同學們都說我是個‘小公主’。”
“可是……”張小姐說到“可是”的時候,眼睛里的光突然黯淡下去,“可是小時候我做錯事,以為爸爸媽媽會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那樣狠狠地打我。但他們從來不打我,總是用嚴厲的目光看著我,那目光讓我懼怕,比挨打一百次還要痛苦。我以為犯錯爸媽肯打你,就是原諒你的表現(xiàn)。可他們從不打我,那目光讓我以為他們一直都不肯原諒我的過錯。我很羨慕別的小朋友被父母打。”
“哦!”我一字一句地說,“小時候,爸爸媽媽不用打罵的方式來對待你的過錯,讓你覺得父母沒有從心里原諒你。而你先生卻用直接出手打人的方式來對待你的‘過錯’,你反倒覺得先生徹底原諒了你,所以你在心里會因為先生的‘原諒’而感到非常快樂,因為這是你一直在渴望的一種‘對待過錯’的方式。雖然這種方式,讓你的肉體感到非常的痛苦和難過,但是這種痛苦跟你從小就渴望得到心靈的寧靜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你覺得用身體的傷痛去獲得內(nèi)心的‘被原諒’,是一件很劃算的事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你偷偷地享受著這種被打的快樂,是這樣嗎?”
我看到了“深層解釋”的力量,張小姐聽完我的話,眼淚一滴滴地掉了下來。我輕輕地把紙巾遞到她的手中,用非常遲緩的語氣對她說:“張小姐,找到問題的根源就一定有解決的辦法,你說是這樣嗎?”
張小姐重重地點頭,雖然眼中仍然有淚水,但是神情卻是快樂的,那是一種對生命遲到的感悟。
“婚姻情感存在的問題,一定是兩個人都有責任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第一次挨打時選擇‘退讓’的態(tài)度,也強化了你先生以后更多地向你施暴。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生活,其實是自己給自己的?”
“你是說,是我允許他不斷地打我的……”張小姐繼續(xù)領悟。
“嗯。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后天早晨10點,讓你先生也來咨詢,我們找出他的‘施暴按鈕’,好嗎?”
暴打是最好的溝通方式嗎
周全準時到了,一進門,欠身行禮,我立即對他的行為表示贊許:“你真是一個有禮貌的男生,現(xiàn)在像你這樣的‘85后’可不多了。”
周全顯然很喜歡聽到贊美,但是我注意到他的笑容非常內(nèi)斂,并不是那種完全放開的笑。
“是不是你父母從小教育你做一個有禮貌的好孩子?”我故作輕松地聊到他的家庭,讓他不要有任何思想負擔,其實這正是我的咨詢重點。
“是的。”周全簡短地回答后,就不再言語。
我對他微笑著:“能詳細說說你的父母是怎樣的人嗎?”
“我的媽媽很賢惠,爸爸是大學老師。”周全的回答還是那樣簡潔。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我盡量用最平靜的口氣對他說,“這個問題可能會讓你感到不舒服,但是你愿意如剛才般真誠地回答我嗎?”我用強化他剛才表現(xiàn)的方式,讓他來面對自身更深層次的問題。
周全重重地點點頭,他說了一句讓我感動至今的話:“只要能讓我和太太以后生活得更好,我愿意面對任何問題。”
“我想知道,小時候你做錯事,你父親一般采取什么樣的方式懲罰你?”
周全聲音粗暴起來:“我不想談我的父親。”看得出他的內(nèi)心很掙扎,臉上的青筋暴起來。
我走到咨詢室的電腦前,播放了一段《月光曲》,我知道這個時候的周全,最需要心靈的安寧和思考的時間。一曲過罷,看到周全的眼神柔和許多,我等待著,如果他愿意主動打破沉默,一定是他最愿意訴說內(nèi)心的時候。如果這個時候我先說話,一定會給周全很大的心理壓力,好像我要逼迫他去做什么。我希望讓他知道,他自己有解決問題的能力,是他自己發(fā)現(xiàn)了這個方法,而不是我。而我,只是把他從一扇窗口領到另一扇窗口的人。
果然,周全先開口對我說話了:“我的父親是一個脾氣很暴躁的人,動不動就發(fā)脾氣,每次發(fā)脾氣的時候,都把家里的碗或者其他東西打破,總是我媽媽在為他收拾殘局,甚至他也打過我媽媽。”
“嗯。”我應著,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那個時候,你是什么感覺呢?”
“從懂事起,我就很討厭爸爸,因為他總是在發(fā)脾氣,家里因為他沒有安寧的日子。我沒想到的是,我越討厭他卻越來越像他,到我讀初中的時候,我也動不動像我父親那樣發(fā)脾氣。直到去外地讀大學,我的壞脾氣才有所改觀。但我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內(nèi)向,我很害怕自己在跟人交往時控制不了自己的壞脾氣,我好想回到那個很外向、很喜歡跟人交往的我。伍老師,我做不了真正的自己,我很痛苦!”
“去年開始,由于工作壓力太大,沒想到又‘舊病復發(fā)’,居然打我太太,打在她的身上,卻痛在我的心上,我對自己很失望。”
“周全,你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無論是跟人交往,還是家庭生活,你都希望自己有力量去控制這一切,是這樣嗎?”
“伍老師,你說得太對了。”周全眼睛亮了起來,有一束希望的火光在跳躍。“請您教教我。”
“周全,我們中國人認為家是最不需要規(guī)矩、最放松的地方,所以我們常常把最惡劣的一面在親人們面前呈現(xiàn),認為親人無論如何都會原諒自己,一旦小時候在家的行為語言方式形成一定的模式,就會固定下來。其實,我們傷害最深的人是親人。你同意嗎?”
“嗯,爸爸其實是一個很可憐的人,小時也是被爺爺打大的,他不知道怎么做父親。他不知道除了打罵,還有什么更好的溝通方式。”
“周全,你說得對,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啊!”我提高了聲音,聲音中充滿了驚喜和肯定,我要讓周全覺得是他自己發(fā)現(xiàn)了問題的關鍵,并不是我替他找到的,讓他心中充滿自豪感,以便讓這種美好感覺成為他以后處世的重要原則。
周全果真被我的鼓勵感動了,他露出了進門后的第一次微笑。我發(fā)現(xiàn)他笑的時候,是那么的燦爛,就如春天般的明媚,那份燦爛,足以讓任何陰影散去。
“是啊,一定有比亂發(fā)脾氣、砸東西、打人更好的溝通方式。你愿意了解嗎?”
周全點了點頭,那點頭的樣子,就像一個可愛的小學生,證明他內(nèi)心如鋼鐵般尋求改變的決心。“伍老師,我太愿意了。”
我微笑著看著這個“大小學生”:“你作為IT高層管理,IQ一定在我之上,我相信你只要想控制,就能做到。我今天給你‘3個錦囊’。
“第一個,就是你想發(fā)脾氣之前,先問問自己,我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憤怒、沮喪?讓情緒自然浮現(xiàn)、蔓延,不要做任何的壓抑。
“第二個就是發(fā)脾氣前數(shù)60個數(shù),問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情緒?自己怎么想的?同樣被老板罵,你會認為‘老板看不到我的努力’而生氣,我會想‘老板跟他老婆吵架要找地方宣泄’而不生氣。這是因為我們想法不一樣,你同意嗎?”
周全點頭,笑得很大聲也很開心:“伍老師,那第三個錦囊,就是我可以隨時調(diào)整想法,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不再需要發(fā)脾氣去解決,是這樣嗎?”
“太棒了,周全,你相當聰明!有了這樣的領悟力,我相信,這周末在我的‘情緒冰山’課堂里,你一定是最棒的學生!”
這時,我開門請他太太進來。張小姐看到開心的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悄悄地附在我的耳邊:“伍老師,我好久沒有看到他這么開心地笑了。”我也悄悄地說:“王子和公主的幸福會一直延續(xù)呢。”
他們走后,留下一地的陽光。我想,也許今晚不用點燈了吧,這樣的陽光,足以照亮任何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