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志強 我做電影生意，但絕不是商人

　　距離首映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電影《寒戰》在北京百老匯電影中心舉行了一次內部放映。“謝謝大家來看我們的電影，我是《寒戰》的監制。我們拍了一部有誠意的電影，我為這部電影感到驕傲。”站在影廳前方說話的男人，五十開外，個字不高，著裝隨意。惟一能讓人將他和這部港片監制掛上鉤的，是那一口不太標準的國語。
　　其貌不揚的精瘦外表，會讓很多人不經意地忽略他如雷貫耳的眾多身份：他是這座位于北京東二環藝術影院的老板，也是香港安樂影業總裁；湯唯是他公司旗下藝人，張藝謀電影的海外制片發行由他全權負責；他擔任制片人的電影作品有：《臥虎藏龍》、《英雄》、《天邊一朵云》、《色·戒》、《不能說的秘密》、《狼圖騰》……他就是59歲的香港影人江志強，圈中人稱“江老板”。
　　我只是那百分之五
　　2008年初，美國民主黨總統初選角逐正酣，奧巴馬和希拉里唇槍舌劍的電視辯論通過CNN的直播信號傳遍世界。副導演陸劍青在香港家中看到這一幕時，突然萌生一個想法：我們香港警匪片一直都在拍普通警察，為什么不能試著講講發生在警方最高層的斗爭呢？他的創意很快贏得了朋友梁樂民的認同，兩人于是開始創作劇本。這就是《寒戰》。
　　當這個劇本在眾多老板手中游歷一圈來到安樂時，江志強第一次看完就有興趣。“他問你們想不想它在內地上映，我們當然想。江老板就說，那你們回去繼續改劇本。”陸劍青回憶。
　　拿到立項批文那天，江志強比陸梁二位還興奮。“老板說，我們現在要做，而且還會做大。我去請演員。”
　　在江志強看來，“投資其實是最簡單的事情，簽支票就可以了。我覺得我付出精力更多的是幫他們請到這些好演員。”
　　后來，梁家輝在拍攝《太極》的空檔飛回香港，完成了《寒戰》的拍攝；而當時正在為演唱會進行體能訓練的郭富城，把訓練之外大部分的時間給了《寒戰》。戲份最少的是劉德華，最初他希望拍個戲份更重的主角。但那時他已經接拍《富春山居圖》，只能抽空客串亮相。
　　一部新人處女作，便有3位影帝加盟。這樣的起點，對于任何一位導演，都奢侈得難以置信，但在江志強監制的新導演作品中，這樣的高起點司空見慣：薛曉路處女作《海洋天堂》由李連杰擔任主演；周顯揚作品《大追捕》由任達華、張家輝擔任主演。
　　“我們香港電影圈還是有著很濃的人情味。你看遇見什么天災，半天時間就可以聚齊所有人賑災。”江志強說，“一聽到我又要和新導演合作，這些大明星都愿意來幫我。”
　　毫無疑問，在這些慷慨的合作背后，是江志強出名的好人緣。“這完全是我做人的一個態度：我做事，都是有借有還，絕對不會過橋抽板。劉德華今天過來幫你忙，你要在心里記得，以后一定要還。當然他也是這樣，劉德華是一個借出去很多的人，所以他才有今天。”
　　《寒戰》是江志強在一年之內推出的第三部新人作品。太多新人從他那里獲得了執導電影的機會，連周杰倫也是因他才圓上了導演夢。
　　“很多人問我，怎么挑選合作的新導演。我不是開教堂的，我就是一個生意人。我看人，只憑兩點，一是人品，二是努力。有人拿著兩頁紙就來問我，老板什么時候可以幫我拍，我說你是不是寫成一個90頁的劇本再來談呢？《寒戰》這兩位導演用了5年時間準備劇本。他們的成功百分百是自己賺來的，不是我給的。”停頓一會，江志強對我說，“你千萬不要把我寫得有多厲害，這些導演的成功，百分之九十五是他自己的努力，我只是那百分之五。”
　　不講生意講感情
　　“投資新人當然是冒險，但總要有人給他們機會。”江志強對扶植新人樂此不疲，很大程度上因為李安曾經跟他說過的一番話。“李安說：我拍了這么多年電影，很多老板和制片人我早都忘記了，但是我永遠會記得幫我拍第一部電影的老板。其實李安原來也想跟我一起幫新導演，但他人在紐約，后來就只有我來做了。”
　　“不講生意講感情”，這是很多業內人對江志強比較一致的印象。
　　1998年，連續拍完3部好萊塢電影以后，李安希望能夠拍攝一部中文電影。在武俠動作片式微的當口，他居然選擇了作家王度廬的小說《臥虎藏龍》。李安很清楚，拍武俠，沒有人能拍過香港人。于是，李安的伯樂和從前的制片人徐立功力邀江志強參與合作。因為江志強英語流利，合作分工中徐立功負責融資，他負責海外發行。
　　籌備之中，徐立功突然中風，江志強決定接盤。完成內地的看景工作后，李安改變了原定在臺灣拍攝的方案，拍攝成本因此過億。四處融資的同時，江志強請來了3位知名香港影人幫李安一起圓夢：武術指導袁和平、攝影指導鮑德熹、美術指導葉錦添。得知江志強又在張羅武俠片，不止一個圈中朋友大為不解：你和徐克關系那么好，為什么不找他拍？江志強一臉無辜：不是我要拍的，是李安要拍！
　　那是一段令他和李安都不得喘息的痛苦經歷，千鈞在肩，無人分擔。在北影廠，江志強親眼看見，李安拍完李慕白死在俞秀蓮懷里的最后一個鏡頭之后，第一個沖出攝影棚，哭了20分鐘。“李安對作品的要求太高，他每拍一部中國電影，都會賠上幾年的命。我可以想象，他在《色·戒》里哭得更多。”
　　《色·戒》是李安在《臥虎藏龍》之后，又一部大獲成功的華語片。拍攝結束后，他對江志強說：以后要靠你們好好照顧湯唯。于是，安樂公司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藝人。
　　“我不喜歡做經紀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我只喜歡做制片人。在這個圈子里，制片人跟演員是對立的，你看華誼兄弟每天都要花很多心思，去擺平自己的藝人。你經常會看到，一個不合適的角色，卻落到了一個演員身上，所以我對藝人經紀是有看法的。”江志強說，“我一直覺得，我跟湯唯是朋友關系，不是藝人經紀關系。”
　　讓江志強十分欣慰的是，這種合作模式，換來的正是他希望的結果。“湯唯從來不會問我，老板為什么這個戲不找我演。有時候她看到本子，會推薦說誰誰非常適合這個角色。”
　　盡管江志強不認為自己扮演著經紀人的角色，但外界盛傳：正是他精心策劃制作小成本愛情文藝片《月滿軒尼詩》，才讓湯唯得以安全復出。江志強對此首次正式回應了“湯唯被禁”的傳聞：“其實湯唯從來沒有被禁過，但不要她在電視上宣傳，這是事實，因為她的廣告全都拿下來了。不過情形沒有外界傳言的那么夸張，她做了一年的《色·戒》宣傳回來以后，我就拍了《月滿軒尼詩》。送電影局審查，沒遇到任何問題，在內地也順利上映了。她只是不能上電視宣傳，所以我們當時也沒有做任何電視的宣傳。”
　　中國電影最大敵人是中國爛片
　　江志強一直低調，極少接受媒體專訪，最近一次被推至輿論的風口浪尖，緣于張偉平。在今年2月某次采訪中，張偉平透露：《金陵十三釵》開機前兩個月，江志強突然提出撤資。“好萊塢會對這部影片有什么樣的看法，江志強很清楚，他撤資就是因為他意識到了這部片子在好萊塢的政治風險。我不怪江志強，他是一個電影商人，看到風險就撤是很自然的事情。”
　　張偉平披露的版本，不像那個一直以來仗義行走的江志強。“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其實不想再提。不投的理由我從來沒說過，我不是簽了合同又毀約。張偉平這個人講話，有點……其實這里面也沒什么商業秘密，我們也沒吵架，簡單說，就是分成問題。張偉平認為這個片子海外票房會很好，預計出一個數字，他說所以老江你要多投點，就提了一個比例。我覺得這個片子內地票房也會很不錯，所以我提了我心目中的比例。這個投資額度，我們沒有達成協議，所以我就確定不投了。新畫面這個店是你的，那你就去操盤。”
　　江志強為張藝謀聯系了兩位主演人選：貝爾和馬特·達蒙。張藝謀后來選擇了前者。
　　“我不是一個電影商人，”江志強說，“我們和桂綸鎂的關系，跟湯唯完全一樣。她也是拍完《不能說的秘密》之后，彼此都很信任，于是我們就合作。我跟周杰倫的關系好得不得了，很多人都說我笨，為什么不把周杰倫簽下來。道理很簡單，我就是一個制片人，我喜歡的只是拍電影。”
　　很多圈內人提醒江志強：你應該用一紙合約把扶植的新導演留下來。不然你一推出新人，值了錢就被人挖墻腳。但江志強對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他一直相信自己看準的人，“不是有錢就可以搞定的。”
　　“人家也很辛苦，也要養家，他想賺更多錢，是應該的。難道說我給了你一個機會，你就要永遠很便宜地給我拍戲嗎？所以我從來不簽人。但是你看，薛曉路這些導演都沒有走。”拍完《海洋天堂》之后，薛曉路第二部作品《美麗有緣》也是安樂出品，湯唯和吳秀波擔綱了主演。
　　陸劍青說，江志強對于制片計劃有著極其嚴格的執行力，他給《寒戰》的拍攝周期只有40天。如果沒做好充足準備，不要開機。看樣片之后，江志強又決定追加預算，增加航拍內容。結果證明，航拍部分無論出于敘事，還是提升影片規格氣質，都恰到好處。
　　一個如此精于拿捏掌控的制片人，為何近年沒有參股任何一部內地大片？“很多煤老板進到電影圈，一投都特別大，一弄就一兩個億。像《白蛇》這樣的片子，不知道他怎么計算，要五六個億才能回本。海外我知道是賣不出去的，你跟這些操盤的人怎么玩呢？我這個人不喜歡跟風，你看我做電影到今天，很少拍過續集。我常常說，中國電影最大的敵人，不是美國電影，而是中國爛片。”
　　等你強大了再來
　　“江老板真的是很少見的那種老板。”陸劍青說，“看劇本，談演員，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
　　在《寒戰》開機的籌備期間，陸劍青曾經接到江志強的電話，他想約兩位導演開會。當時兩人正在另一劇組拍攝，晚上12點后才會收工。“他跟我們說，沒有關系，我等你們。”后來見面時，已經是夜里一點。
　　客串《寒戰》的劉德華，在電影《桃姐》里飾演過一位衣著簡樸、被人誤認為空調維修工的電影監制Roger。那個角色如果從電影里走出來，就是生活中的江志強——他也和Roger一樣，頻繁往返于京港兩地，有時一周內會來京3次。除了不修邊幅之外，黑色雙肩背包也是他們共同的裝備。他身上沒有奢侈品，干炒牛河至今是他的最愛。你絕不會想到，這位扔在內地早市人堆里看不出任何異樣的小個男人，僅香港一地就有18家高端藝術影院，全港票房有一半出自他旗下的影院。
　　“我做電影生意不假，不掙錢，就沒辦法繼續做下去。但電影對我來說，不僅僅是生意。它最終還是有很多人性的東西要去弘揚，必須有很多維持藝術的氧氣在里面，這就是我在北京建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的原因。《變形金剛》是工業產品，拍這些我認同，但我認為看多了人會變笨。我的偶像是《三個傻瓜》，我拍了很多電影，都沒有這部好。”江志強說，“安樂一直不是一個上市公司，我不會像王7Jg70EW4eOdMbjo8qx0Deg==中軍，沒有對股東負責的壓力。所以想拍什么就去拍。”
　　華誼兄弟藝術總監陳國富曾經跟江志強提出：如果有一天我攢夠錢，你也打算退休，不再經營北京的MOMA藝術影院，就轉給我。
　　“你看陳國富做了很多掙錢的商業大片，但一有空，就會去拍《星空》這些肯定賠錢的藝術片。我們這些人就是這樣，很懂商業和生意，但對電影有一些想法，遠遠超過了賺錢的心思。你看他連買房子，都在MOMA附近。如果我不做，完全可以放心托付給他，因為他心里有。”
　　17年前，那是港片最不景氣的艱難關頭，影院靠好萊塢電影得以為繼。當時以院線為主業的江志強找一位好萊塢發行人購買電影《本能》的版權。他提出50萬美金購買5年版權，最終因對手開價更高鎩羽而歸。一年后，江志強在購買《洛麗塔》版權時，再次遇到這位發行人。對方開價100萬美金，他咬牙同意。第二天上門付款時，對方改口120萬，并且留下一句：Come back when you grow bigger！（等你強大了再來！）
　　江志強對這件事耿耿于懷：100萬美金，在當時可以拍兩部港片。從那時開始，他決定義無返顧投身制片領域。多年以后，《臥虎藏龍》大獲成功，上門搶購的片商紛至沓來。其中一位美國人與他談好價錢后，相約第二天簽約。當美國同行出現在他辦公室時，他也臨時抬高了價碼。道別時，他終于說出那句在心頭憋了幾年的話：Come back when you grow bigger！
　　那一天，江志強由衷地確信自己找到了一件最喜歡做的事情。他知道，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做一輩子。
　　江志強
　　香港安樂影片有限公司總裁，也是張藝謀影片的海外制片發行人。被認為是亞洲最成功的制片人，當選過《時代》周刊的“亞洲英雄”。1999年因發行《臥虎藏龍》大獲成功，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最佳音樂獎、最佳攝影獎、最佳藝術4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