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月7日,加拿大總理哈珀(Steven Harper)走下飛機,開始了他的第二次中國之旅。
與此同時,國內許多環保NGO組織的電子郵箱內,收到了一封來自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菲莎河流域原住民的信。信中呼吁“我們拒絕成為受害者”,希望通過向中國民間發聲,保護他們世世代代的家園不受毀壞。
似乎,政府行為與民間意愿相左正在成為當下這個時代的特征之一,而一件件導火索式的事件,正將這一特征描摹得愈加鮮明。菲莎河畔的原住民反對的,是一項名為“北方門戶”的項目(Northern Gateway),這是加拿大政府進行油砂開發的一個重要項目——但對于原住民而言,他們所習慣的生態與社會形態因為這個項目不得不應力而變,這并非他們所愿。而許多媒體相信,哈珀本次訪華,“北方門戶”項目的規劃與執行,是主要議題之一。
在石油采掘領域,油砂由于開發難度大,被稱為“重油”,但在環保人士看來,油砂開采過程中對于自然環境帶來的巨大破壞,使之被命名為“臟油”。不過,在易采石油幾近枯竭的時代,似乎“越‘臟’的油越有價值”成為了一個隱秘的奇怪邏輯。
就這樣,人類在關于現在與未來的天平上不停搖擺,而油砂散發出的妖冶色彩,迷亂人心。
油砂對我們有多重要
事實上,加拿大的油砂開采并非是近幾年才興起的,已經有40余年的歷史。油砂近年升溫且越炒越熱,油價不斷攀高的原因不可忽視。油砂開采成本大約是傳統石油開采成本的7倍,但全球石油開采難度增加推高了生產成本,油砂也因此被賦予了更高的商業價值與市場競爭力,它不再是投入回報比低下的虧本生意,反而變得和黃金一樣值錢。
加拿大國土上的這座富礦,正變得越來越價值連城。世界上85%的油砂都集中在加拿大阿爾伯塔省的北部地區,油砂產區的總面積與比利時的國土面積相當。據加拿大官方統計,加拿大境內可進行商業開采的油砂儲量約為1750億桶石油,僅次于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儲量,名列世界第二。
不妨算一筆經濟賬。目前加拿大通過油砂開采與加工能夠產出的原油達到300萬桶/日,其中的200萬桶將輸送到美國,這占到了美國石油進口的近16%。按照最新的原油價格計算,加拿大每天出口美國的原油便可帶來3.51億美元的外匯收入,僅此一項就占到加拿大全年生產總值的約1/8,在世界各國的GDP排名中也足夠與第60位左右的國家等量齊觀。
石油工業的歷史已100多年,伴隨著這一行業興盛發達的,還有各種無休止的爭議。然而,在各種各樣的石油開采中,油砂受到的反對聲音卻是史無前例的。將石油開采類比醫術的話,傳統的開采是皮下注射,而油砂開采則是開膛破肚,留下的是開放性的創口和瘡疤。
油砂并非拿來即用的石油,需要通過相關的工藝提煉才能生成原油——當然一起提煉出來的還有相關的伴生物質與廢料。就目前的工藝水準,大約兩噸油砂才能夠提煉出一噸原油,而隨之產生的苯、鉛以及瀝青等物質如何處理,仍然沒有得出一個好的方案,并且提煉過程中產生的大量碳排放,讓加拿大在德班會議上退出《京都議定書》的行為,遭到多方的質疑。
數字或許更有說服力。油砂每年產生的碳排放高達4000噸,超過加拿大所有汽車排放的總和;1990年之后,加拿大的溫室氣體排放增長速度高于其他任何一個G8國家,油砂生產“功不可沒”;油砂產區的主要河流阿沙巴斯卡河每天需要消化1100萬升隨之而來的廢水;北半球的原始森林因為油砂開采,正以每天13個橄欖球場的速度消失,而周邊的居民因為各種有毒化學物質的侵害,患上各種非常見癌癥和免疫病。
選擇性無視
親眼見過油砂產區現場的人,都常以“月球表面”來形容整個場景的生機頹喪。機器的冰冷與肆無忌憚的欲望,將生命的脆弱擺到了放大鏡下。
并非沒有人看到這類似“月球表面”的景象。加拿大的一家智囊機構彭比納合理發展研究所(Pembina Institute for Appropriate Development)的研究人員丹·沃尼洛韋茲(Dan Woynillowicz)在談到阿爾伯塔省的油砂開發時不無擔憂地說: “遲早有一個時間點,會出現傾斜點,(油砂開采的危害)對周邊地區的居民和物種產生不可逆轉的影響。”
然而,石油對于經濟發展的直接作用,讓這些創傷被選擇性無視。中國也在近年來加入了在阿爾伯塔省的油砂開發。來自加拿大和諧基金會(Harmony Foundation)的數據表明,以中國工商銀行為首的一些金融集團,在加拿大的油砂投資已經合計超過了460億美元——這還不包括中石油、中石化以及中海油在相關項目上的并購以及其他投資行為。
加拿大和諧基金會是一個致力于環保、公共教育以及企業社會責任的非營利性組織,目前在全球36個國家都有相關項目。針對中國企業對于加拿大油砂的投資,該基金會立場鮮明:“我們希望中國投資者對其海外合作伙伴的行為有更全面的了解,并作出更理智、更符合社會利益的投資。中國的可持續發展關乎整個世界的可持續發展,我們希望幫助中國了解油砂的真實情況并做出有利于實現中國減碳、可持續發展的目標。”
阿爾伯塔政府收到的來自原住民的起訴已經不計其數,卻都沒有讓油砂開采停下來。這也不奇怪,如果沒有油砂,阿爾伯塔省的經濟支柱只是小麥和煤炭,正是因為油砂的巨大魔力,在過去十年之間,阿爾伯塔省每年平均的經濟增長率達 3.5%,成為全加拿大經濟增長率最高的省份,其石油外銷量可與科威特和阿爾及利亞等歐佩克成員國相比。
20世紀50年代,荷蘭發現大量石油和天然氣,為此荷蘭政府大力發展石油和天然氣產業,在短時間內出口劇增,國際收支出現順差。但與此同時,荷蘭的農業和其他工業部門因為能源產業的發展受到壓制,出口行業的國際競爭力迅速削弱,到20世紀80年代初期,荷蘭遭受到通貨膨脹上升、制成品出口下降、收入增長率降低、失業率增加的困擾。這也形成了經濟學界的一個專有名詞“荷蘭病”,指一個國家經濟的某一初級產品部門異常繁榮,導致其他部門的衰落的現象。雖然阿爾伯塔省在過于20年來一直致力于產業多元化,降低能源工業占其生產總值的比例,但在油砂資源耗盡后,千瘡百孔的自然環境和支柱產業的缺失,已經足夠讓阿爾伯塔人缺乏安全感。
油砂實現了人類暴富的幻夢,也吸噬了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恰似波德萊爾在《惡之花》中所言,“我們哺育著的,是令人愉快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