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來二三十年我們國家將處在一個沒有大規模戰爭沖突的脆弱安全階段。不僅要居安思危,還要居危思危
從1986年第一次夾起教案走上國防大學講臺,到如今桃李滿園;從當年國防大學成立以來世界經濟政治教研室最年輕的教員之一,到現在戰略研究所副所長、教授、權威軍事專家,歷三十年光陰,孟祥青將自己的寶貴年華傾注國家安全戰略研究。
行將暑假,孟祥青在兩次調研間歇,未及休息便來到辦公室接受我們的專訪。十幾平米的房間陳設樸素,舉目皆書。剩下的地方,也被幾把椅子占滿,那是他給學生們準備的,因為帶研究生小班上課,他時常將此作為教室。學者之思,專家之風,軍人之責;時而激越,時而從容,時而慷慨,我們于斗室之中傾聽這位權威國家安全戰略專家講從教經歷,研究心得,局勢解讀。
懂得了軍人,才能當好部隊教員
1983年5月,孟祥青即將從中國人民大學國際政治系國際共運史專業畢業。恰在此時,國務院、中央軍委同意國家計委、教育部和總參謀部、總政治部《關于分配一部分大學畢業生到軍隊培養軍政指揮干部的請示》正式批復,總政治部開始到地方大學招收第一批大學畢業生。
經過政審、面試,身為入黨發展對象、全優生、班干部,又具有良好口才的孟祥青,因為品學兼優、綜合素質過硬被選中,成為國防大學的前身解放軍政治學院首批特招入伍的地方大學生,走進復興路83號大院,當了一名軍事院校教員。自此,他的事業、生活、人生走向,都與這座全軍最高學府緊密相連,熔鑄到國家安全戰略研究中。
回憶初到政治學院的時光,孟祥青笑聲朗朗,興致盎然:“因為父親1938年就參加革命,我從小也有濃厚的軍人情結。當初高考報志愿時選擇共運史專業就是受了父親的影響,畢業時真正有機會穿上軍裝,成為軍人,也是圓夢。”
在部隊當教員,首先要了解部隊。因為是特招入伍,進入政治學院將近一年后,按照規定,孟祥青被安排到38軍某連,直接到班里代職鍛煉。“這是個紅旗連,紅軍連,有光榮的傳統。”剛到駐地,就趕上部隊即將啟程到內蒙古自治區朱日和軍事基地進行每年的例行演習,考慮到他剛來,又是大學生,領導跟他談話,讓他留守。孟祥青開始高興地答應了,可是當他弄清“留守”就是看家護院,打掃衛生,等待大部隊演習歸來之后,連寫兩封“請戰書”,堅決要求參加演習。
大漠寥廓,戰車隆隆,雄偉蒼莽,熱血沸騰。這是孟祥青心中的軍事演習。然而實際卻給他一個巨大的考驗。首先是行軍,那時條件非常艱苦,前往朱日和軍事基地需乘坐悶罐車,速度很慢,走走停停,吃飯、解手都要在規定時間內迅速完成;戰士們自帶干糧,大部分時間吃咸菜,偶爾吃到罐頭就是美味。孟祥青坦言:“那時覺得難受了,畢竟人家都受過半年訓練,而我什么都不會,也沒經歷過這些。”但既然是軍人,就不能言退,他咬牙堅持。進行行軍演習時,裝甲車以30多公里/時的速度勻速前進,不論地面條件如何,毫不減速。這是孟祥青第一次乘坐裝甲車,連手應該抓住哪里都不知道,渾身在顛簸的駕駛艙里左碰右撞,加之暈車嚴重,他在連續嘔吐不止后最終暈倒。但是他只休息了一天,就重回演習場。回溯第一次參加軍事演習的兩個多月,孟祥青仍舊充滿激情,萬分感慨,他一下子懂得了中國軍人的內涵,軍人意識油然而生。
1985年,國防大學成立前夕,孟祥青結束代職鍛煉,回到學校。此時,他已成為一名預備黨員,并受到了部隊嘉獎。更重要的是,經過一年歷練,他從滿懷軍人情結的大學生真正完成了向合格軍人的蛻變,融入那片軍綠色中。
戰略專家是這樣煉成的
1986年,孟祥青走上講臺,開始獨立授課,成為國防大學成立以來世界經濟政治教研室最年輕的教員之一。多年來,他主要從事國家安全戰略研究。“國防大學是全軍最高軍事學府,擔負著培養軍隊高級指揮員的重任,教學對象層次高,教員水平要求高。不論教學指導思想,教學方法,內容以及教學環節,都有自身特點。”戰略學,又是一個對教員、研究者要求很高的專業。
戰略,在中國古代是軍事概念,指戰爭之謀劃,即為將之道。經過近現代演變,戰略的內涵和外延大大拓展,被稱為“關于宏觀和長遠的謀劃”,管全局,重長遠,指方向,定性質。“戰略的性質本身就要求研究者有寬廣的胸懷,長遠的眼光,思維的高度,必須從國家、民族的長遠利益出發,時刻國家和民族利益放在第一位,不斷培養戰略思維。尤其對于國家安全戰略研究者來說,這一點尤其重要。”“常以憂國之心,常念興衰之律,常出治國之策”,被戰略研究者視為天職。
肩負如此使命,孟祥青在研究、教學方面都對自己提出更高要求。無數夜深人靜之時,他伏案鉆研,不知疲憊,全心投入。他廣泛涉獵諸多學科,博覽群書,政治家、歷史學家傳記和回憶錄,中外近現代歷史和西方哲學等相關書籍,都在他的閱讀范圍之內。手執書卷,沉浸其中,他經常陷入深思,從當年改變時代的風起云涌到如今完成使命歸入歷史塵埃,從彼岸烽火至此地風光,不同視角、不同學科,不但讓他在戰略理論體系和基本原則方面有所體悟,還給了他更多思維方法,在國際關系知識和軍事戰略專業基礎上,有面對重大國際問題的思考能力,歷史學的扎實功底以及哲學的邏輯框架。這些思考,都被他帶進課堂,與學員分享。“我在準備時,始終給自己一個比較高的目標,即課程內容不僅要有理論分析,還要有實踐素材;不僅要有概括提煉,還要提供觀察問題的視角和方法;不只要講熱點,還要談政策;不僅要剖析別國,還要聯系自己;不僅要解讀國際關系,還要分析我軍實際。”在他心中,戰略已超越知識、理論層面,而升華為一種藝術。
因為內容生動,見解獨到,加之本來就口才出眾,表達清晰,邏輯嚴密,孟祥青的課在國防大學深受歡迎。國際戰略形勢與國家安全形勢,國家安全戰略,中國古代戰略思想的現代運用等準備扎實,思想性強的課程贏得了學員的廣泛贊譽。“孟教授課講得好,幾乎每期學員都給他打最高分。”采訪期間,他的同事這樣熱情地介紹著。在國防大學,孟祥青很多課都是品牌課。1991年,他在國防大學首屆中青年教學觀摩比賽中獲第二名;1998年,他又取得國防大學“大課比賽”第一名;連續13年獲得國防大學“優質大課”獎19項。中央外辦曾邀他講授《戰略思維與戰略謀劃》;2008年中央軍委軍事理論學習講座第四講,孟祥青講授的《非戰爭軍事行動特點規律研究》,獲得國家領導人和軍委首長高度評價。2011年,全國人大外事委員會到國防大學參訪期間,我為其講述我國周邊安全環境與國家安全戰略。這些課程都受到國務院領導和軍委首長高度評價。
不僅專業課程受歡迎,通過公共媒體,孟祥青也贏得了大量“粉絲”。2004年,他第一次接受媒體訪談。不論面對復雜的局面還是突發事件,孟祥青的講解總是準確到位、深入淺出,受到各方好評和肯定。2009年,他被中央電視臺聘為首批特約評論員,同年又被總政列為第一批全軍常備外宣專家。近年來,孟祥青的身影頻現熒屏,參與了國家主席胡錦濤會見美國總統奧巴馬、澳門回歸祖國20周年等直播點評,和《中國的和平發展白皮書》發布、中俄海軍聯演、中國周邊形勢問題等的解讀,每次孟祥青的闡述,都確保正確輿論導向。他還應邀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國內主流包括和一些重點網站發布文章或接受訪談。為能及時了解時事發展,孟祥青堅持每天早起半個小時,瀏覽新聞,及時了解情況,準備資料,嚴肅認真對待每次訪談和每篇文章。作為國際戰略和國家安全戰略專家,孟祥青面對的問題往往事關重大、涉及面寬,但他從不以此為負擔,而是當做重大的政治任務,義不容辭。
居安思危,還要居危思危
近年來,在中國快速發展的進程中,周邊地區的局勢也變得前所未有地紛繁復雜。中國面臨的安全挑戰更加多元和復雜。“我國當前的安全環境和過去相比,越來越復雜化了。進一步概括就是總體穩定,局部嚴峻。”作為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國家安全戰略專家,孟祥青始終密切關注世界和中國周邊熱點問題,深入剖析,解讀原因,提出觀點,給出對策。近年他承擔的國家、軍隊和學校的一些重大課題項目全部集中于此,一些結論、成果被采納。
2006年,孟祥青參加了國防大學組織的第一次“海疆萬里行”活動。一路走來,他感受碧海藍天,清風徐徐,也體驗了狂風大作,暴雨如洗。祖國的藍色海疆給了他前所未有的觸動。“這也為我后來更加關注南海、研究南海問題奠定了感性認識基礎。”近兩年,孟祥青再次跟隨校長和政委兩赴南海進行調研,他有機會走上海島礁石,了解島上官兵的海防生活,調研也更加深入。回來后,他的報告得到軍委和總部高度重視。今年,南海問題再起波瀾,各方觀點各執一詞,孟祥青認為:“三沙市的設立,本身就是宣示主權。中海油在南海開放了9個區塊與外國公司合作開發,這在過去是沒有過的。同時我們加強了海上巡航護漁和執法,這些都是宣示主權的行動。我相信以后我們還會有更多的措施出臺。”
談及國家安全局勢,孟祥青進一步分析,中國正處在一個巨大的社會轉型期、關鍵期、高危期、矛盾凸顯期,不穩定不確定性因素比較多,中國是當今世界五大特點集于一身的大國、地緣環境最復雜的大國、又是正在崛起的大國,安全壓力比較大。隨著綜合實力不斷增強,國際影響力不斷上升,這是我們中國幾代人夢寐以求的。但是正因此,中國不斷引起世界關注。現在國際社會對中國議論越來越多,其中有正面的,中國機遇論;也有兩面的,中國責任論;還有負面的,中國強硬論和中國威脅論。我們要在這樣的兩難處境中縱橫捭闔,找到一條合適自己的發展道路,就是和平發展,實現中華民族的崛起。“未來二三十年我們國家將處在一個沒有大規模戰爭、總體和平條件下的脆弱安全階段。第一,在可預期內我國不再面臨世界戰爭威脅;第二,我們跟世界大國和周邊國家基本都保持了正常的國家關系,非敵非友、亦敵亦友成為一個普遍現象。第三,目前從法律上講我國陸上邊界問題完成解決,14條陸上邊境線中有12條全部劃定。”
他曾撰文《中國安全:兩難與出路》,列舉了中國未來10到20年間可能面臨的主要挑戰并提出了在兩難中謀出路,學會帶著鐐銬跳舞。總結起來,即“不僅要居安思危,還要居危思危”。采訪至此,已是傍晚,夕陽傾斜在國防大學校園里,為樓宇樹木鍍上一層淺淺的粉色,靜謐而美。孟祥青總愛在這樣的傍晚,醉心生活的美好,國家戰略安全的意義似乎也從看似宏大的命題中回歸平常,融化在每一個云淡風輕的日子里。或許正如孟祥青所說:“居危思危不是把所有的事情看得一團漆黑,或者山雨欲來風滿樓,而是把這種憂患意識落實到本職工作中,成為每一個人成就事業的動力,做好自己的事。這是今天我們最需要的一種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