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癡，更與誰人說

　　起
　　幼時的我體質不好，常常被父母鎖在家中，唯有仰望太空期望翱翔。可那時的夢想往往如浮萍聚散，恍然即逝，待得我開始琢磨自己的未來時，曾有的夢想已于無聲中變幻——我要做老師！
　　不是因“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無私，不是為“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的榮耀，只是獨獨喜愛它，喜愛這個可以播撒精神種子，收獲心靈之花的職業。
　　師院畢業后，我報考了河南省的“特崗教師”，來到洛陽市宜陽縣鹽鎮鄉第一初級中學任教，擔任初一語文的教學工作，既為圓教師夢，也為那渴求知識的孩子們。
　　承
　　第一次走進教室，第一次站在講臺，第一次面對如此多的學生，除了滿心的歡喜激動，充斥內心的還有滿滿的愛和呵護，看著這些將要和我度過一年時光的小小人兒，我的幸福抑制不住地從嘴角散出。
　　可我想不到，想不到就是我愛的這些小小人兒一次次打擊了我……
　　在偏僻落后的農村，上學不是孩子們惦記的出路，他們巴望著早日離開學校去打工。來學校，只為了混夠年齡去打工，于是上課睡覺、下課瘋玩、作業不寫，一天天混日子！甚至有學生入學不久，就借口學不會輟學，父母的打罵于事無補，即便送來，不過幾天又逃離。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輟學不僅僅是因為家里生活困難，還有自我逃避。
　　孩子們用稚嫩的字跡寫道：“我的成績一般般，我只要維持好就行了，這樣的成績到初三能畢業就成，我又不打算讀高中，等畢業了，我就去打工……”
　　是我錯了嗎，新聞報道不是說偏遠山區、基層農村缺乏師資嗎？那些對知識渴望的目光、那些求知的心靈都在哪里呢？
　　在這里，我的很多觀念被顛覆，在我身邊，同齡人無不認為小學、初中、高中是必經過程，高考后才選擇大學或者打工，可這里呢？初中就是分水嶺，初中就開始選擇自己以后的人生，這樣的選擇不正是因為這里的教育層面偏低造就的嗎？
　　我心疼這些不知道前路艱難卻還天真無邪的笑容，心疼他們無知卻又為家著想的念頭。
　　原來真真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啊！
　　二十四歲前的我不懂“謀其政”，但從2010年9月身為老師起，我不能耽于感慨嘆息、心疼惋惜！我要“謀其政”，要改變他們的理念，修正他們的價值觀。
　　轉
　　要修正孩子們的觀念，那就不能只單純地做授業解惑的老師，而是要從學生的人生觀入手。
　　我對學生說：“先正身，再正心。先做人，再學文。秦檜是進士，他還是宋體字的創建者，不能說他文才不高、貢獻不大，可他的墳被稱為‘遺臭冢’，到現在他的銅像跪在杭州岳飛廟外面，任人唾罵，不正是因為他心術不正做了賣國賊，害了岳飛嗎？所以，不能單純以成績好壞定人的高低，只有德行高尚兼有文才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成績不代表一切，但你的行為卻是大家評定你的唯一憑證。成績不好沒關系，因為學習是循序漸進的過程，但一定要做堂堂正正的人，要做頂天立地、不昧良心的人！”
　　漸漸地，我兩個班的學生都或多或少改變了，他們開始考慮為人的重要性，開始思索以后的人生道路。
　　身為老師，常常會受到學生的質疑，質疑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對學生的質疑，我對學生說：“不要過于相信書本或者老師，你們要學會判斷，要用你們的所學來判斷，也要學會時時質疑我。”
　　于是，學生帶著小小的叛逆，小小的“挑釁”質疑我了：“老師，我聽說你連谷子都沒見過，是不是？”一次臨下課前，班里一個調皮男生問我。“是”，我笑答。“這都沒見過，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長大的。”語氣里滿是鄙夷，我意識到這是個很好的教育時機，便坦然一笑：“我是沒見過谷穗，不是沒見過谷子。這個很丟人嗎？我不覺得。因為不懂，我就開口問。在教室里，我教授你們，可到了山間田野里，你們都是我的老師。學問無處不在，不要因為請教的人不如你就覺得難堪、丟人。你們要明白，不懂不丟人，只要去問，就說明你敢于承認、敢于面對自我，不懂裝懂的人才是要被鄙視斥責的，這樣的人往往得不到尊重！”
　　一番話，將“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和敢于自我承認的觀點融為一體。我沒有忽略“挑釁”學生的質疑，也沒有叱責他，這些使我收獲了學生對我的尊敬，也讓學生和我的關系直接拉近。他們感到老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他們也可以成為我的老師。那幾日，我屋里布滿了各種莊稼的果實、葉子，大家爭相拿著地里的各種作物為我講述莊稼的特點，樂此不疲地讓我辨認它們的模樣。
　　因為我的坦誠，調皮的“挑釁”沒了，可調皮的學生還有啊，每個班都多少有幾個腦子轉得快卻不思進取的人。腦子轉得快，說明他悟性高、反應快，可這些優點他們卻不愿用在學習上。
　　談心、交流、溝通、開導、安撫、啟發，種種辦法用盡，他們卻依然如故。就在我打算放棄時，我看到了幾段學生的習作：
　　“我不愛學習，但是語文還湊合，可我依然不喜歡學習。我今年遇見了個新語文老師，她叫侯雅楠，她跟別的老師不一樣，她特會哄（注：此處應指開解）人，讓我也忍不住喜歡她了。”
　　“我叫王韶，打小學起，朋友都笑話我的名字，我也覺得我的名字真不好。可只有她告訴我，韶，是美好的意思，你的父母一定很愛你，才希望你能擁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從她說后，我第一次覺得我的名字很好聽，別人再笑我，我也不覺得難過了，因為這是父母對我的愛。所以說，這個語文老師很不一般，因為她很會哄人，但我卻不討厭她。”
　　看到這些，我心中的沮喪一掃而空，原以為自己不被接受，以為自己白費力氣，卻不知，他們在我的努力下已慢慢改變。我慶幸，我沒有放棄我的孩子們，他們接受了我，那其他的人也會慢慢接受我呢！正如雪萊所言：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合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我做特崗教師兩年了，這則對聯，每年我都會對學生細細講說：此聯引項羽破釜沉舟和勾踐臥薪嘗膽的故事，說明篤志的重要性。
　　篤志——就是篤定志向，定下目標，不要考慮難易遠近，只想著靠近再靠近，那天大的難關都能煙消云散。
　　特崗，不也是我的篤志嗎？
　　任教兩年，秉持育人理論，以真心為舟、真愛為槳、微笑為帆，慢慢遠航。以心易情，我得到了真情。
　　從樓梯上摔下的我，被學生架回屋里，我囑咐：千萬別跟另一班學生說。只因不想此事被聲張。卻不想，另一班的學生聞訊而至，來得最快的三個卻是當時氣我最狠的人，三人分工給我打水、掃地、買飯。我的視線瞬間被模糊了。跑操結束后，大部隊紛至沓來，詢問聲聲入耳，無疑陣陣仙籟。
　　人漸漸散去，門外人影晃過，進來的是平日里比較自我、不喜被約束的幾人，一個人臉別著期期艾艾：“聽說，你摔著了？”我啞然，這群總是彰顯自我的別扭孩子們，連關心人都“吝嗇”慰問。“嗯，摔得可狠了，這下你們可高興了，少個人管你們。”我假意正經。“沒，我們不高興，老師，我們就是擔心才來看看的……”另一個孩子經不住我的正經，脫口而出。
　　我淡笑不語，已至春中，正是：楊柳依依惜春風呢！
　　兩年來，學生帶給我很多的溫暖：從前提不動水桶用臉盆裝水，現在常有人主動詢問我要不要抬水；從前看到蜘蛛大叫，現在常有學生來幫我掃蕩屋角蜘蛛網；早上敲開門給我送來熱乎乎的蒸紅薯；晚自習下課給我一穗煮玉米；幾次早上開門，看到門鏈上系著裝有水煎包的塑料袋，可怎么都問不出是誰系在門上的；無意間表示茶雞蛋很好吃，隔天收到了一袋子的水煮雞蛋，他還不好意思地說“老師，我媽不會做茶雞蛋，就給你清水煮蛋了”。
　　教師的職業，最復雜，他是在教心；教師的職業也最簡單，他是在用情。
　　用心付出，不求回報，可孩子們道一聲問候、言一句辛苦，卻常讓我，濕了春衫袖。
　　尾聲
　　我有一腔情，今生不愿醒。
　　我有一生癡，無悔無恨亦無憾……
　　(作者單位：河南省洛陽市宜陽縣鹽鎮一中)
　　（責任編輯：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