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中的階級戰爭

張鐵志

奧巴馬與羅姆尼爭奪總統大位，究竟是將“馬”到功成，還是會“馬”失前蹄，政治觀察家給出了各種各樣的分析，我現在從種族政治的視角來談一談。

1960年代之后，美國的政治版圖開始改變。民權運動廢除了根植于南方的種族主義制度，但是也標志著新的種族政治成形，因為尼克松采取所謂的“南方策略”而當選總統，從此建立共和黨的保守主義聯盟。“南方策略”指的是共和黨利用南方白人對民權運動進展的嚴重不滿，而把他們從民主黨手中爭取過來。

多年來共和黨的南方策略，使其主要靠白人就可以當選，例如在2000年的選舉中，小布什只拿了9%的黑人選票。根據著名的皮尤民調中心的調查，目前白人選民中有52%認為是共和黨獲勝，但在黑人中，共和黨的支持率只有8%，在拉丁裔中是22%。

問題是，當前共和黨選民越來越只剩白人了，特別是沒有大專學歷和鄉村的白人。而民主黨則在高學歷、宗教虔誠度低的白人中不斷獲得支持，更遑論非白人選民一向對民主黨的高支持率了。美國的人口結構越來越不白，所以結構上對共和黨是不利的。

就在共和黨選票流失的危機越來越明顯的歷史時刻，2008年美國出現了歷史上第一個黑人總統。對共和黨來說，奧巴馬不只觸動了心中種族問題的神經，他在任期間推動財政刺激方案和推動全面健保，更侵犯他們的自由放任經濟哲學，所以他們逐漸把小布什時代關于價值（如宗教和同志婚姻）的文化戰爭，轉變成一場關于國家與市場的經濟戰爭，并不斷抹黑奧巴馬是社會主義者。知名的保守派智庫美國企業中心的總裁在2010年寫了一本書《戰役》，就建議保守派要把經濟自由主義當作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的“文化戰爭”，而這確實已經成為這兩年共和黨論述的主流。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羅姆尼在今年年初時就說，“美國只差幾步就不再是自由經濟了，而這次選舉是我們最后一次機會。”

這些對奧巴馬的指控當然只是瘋狂的笑話，但保守派人士繼續批評民主黨的“大政府”觀念，以及政府福利政策會造成中下階層選民的依賴性。例如日前，羅姆尼說美國有47%的人不繳所得稅，并且“依賴政府，認為他們自己是受害者，認為政府有責任照顧他們，認為他們有權利擁有醫保、食物、房屋”。而他說，我的工作是不去擔心這些人。

事實上，這個戰役看似是一場經濟哲學的戰爭，但其實背后有嚴重的種族意涵。當羅姆尼說他不在乎47%依賴政府的選民時，其實這些拿政府福利──例如老年醫療保險──的人有許多都是支持共和黨的白人，但是有意思的是，這些共和黨的支持者中，許多人在認知上都不認為他們自己是在接受政府補助，美國著名民調專家格林博格在1985年一個對共和黨的經典研究中指出，共和黨的白人工人選民對于福利政策的理解，就是覺得拿他們的稅去補貼窮苦黑人。所以，保守派如此反對奧巴馬推動的全民健保，主因之一就是這個方案會將現有的健保覆蓋面大幅擴張到非白人群體。

如果共和黨支持者對社會福利或者對大政府的理解具有種族意涵，那么奧巴馬這個黑人總統（尤其他的支持者是多元種族聯盟）加上他所推動的經濟社會方案，就會成為共和黨的最佳攻擊對象。當然主流政治人物不敢直接提到種族意義，而是批評福利政策造成的依賴性，不論是上述的羅姆尼言論，或是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萊恩提出美國可以分成“拿好處的人”和“生產的人”，并強調前者越來越多，且由于他們的依賴性和被動性，會造成美國的經濟衰退和道德淪喪。而深具影響力的右翼電臺主持人Rush Limbaugh 更是公開說：奧巴馬是要放棄白人工人階級家庭，而去爭取非裔黑人的支持，以及“奧巴馬要對白人工人家庭說再見：我們對你們的選票沒興趣；我們不在乎。”

然而，很顯然，不在乎工人階級的是羅姆尼，不是奧巴馬。因為奧巴馬很清楚地知道，一如他在競選時在費城發表的一個被所有人認為可列入經典的演說，他不希望底層的黑人或白人彼此怪罪，因為他們都是經濟問題的受害者，他都需要更好的健保、更好的教育和工作機會等。

而這才是實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