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客

能有一條捷徑到達深邃思想的腹地,或者,能以閱讀淺顯易懂的語言而理解高深的思想,這是大多數(shù)閱讀者的愿望,出版商也習慣這樣去推銷自己的書籍。
《祈望神話》應該是這樣一本書。作者羅洛·梅是美國存在主義心理學的代表人物,又是一位心理咨詢執(zhí)業(yè)醫(yī)師,此書對于普羅大眾的情感喜好與認知能力,有著很好的把握。
全書各個章節(jié)均以故事展開,分兩條線索—心理疾患與神話。籠統(tǒng)來說,羅洛·梅認為,人的很多心理感知與疾患,均來自神話的原型,而神話,也可以說是人性發(fā)展與挫折的凝練提純。而結(jié)論是,現(xiàn)代社會心理疾患的大規(guī)模爆發(fā),根本原因在于神話的缺失,而重建神話,會讓我們直面人性的缺陷與未來。
環(huán)顧四周,不能說這是一個沒有神話的時代,你可以在這個世界上隨隨便便消費到神話,比如,去看一部《魔戒》,抑或,星座與塔羅牌。
即便沒有神話,這個世界依舊無比絢麗,甚至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代都絢麗。不同的是,我們現(xiàn)在只擁有一個神話:財富,獲得財富的神話或者背叛財富的神話。在財富之外的一切情愫,都成為毫無意義的感觸。
在羅洛·梅講述的神話中,你無法“購買”和“消費”真正的奇跡與珍寶。甚至有一類神話其實就是在貶低“簡單交換”行為,因為唾手可得的東西,往往付出的是良心與生命。在后神話時代,我們確乎如此看待金錢:它需要我們放棄一部分良知與生命。
我們的時代也有神話。對此羅洛·梅認為,新的“神話”,并不是神話。偽神話不足以支撐起現(xiàn)代個體與群體的精神存在,這些商業(yè)社會的夢幻泡影無法行使神話過往的功能—我們?nèi)耘f需要神話,但我們或者找不到自己的神話,或者被偽神話所迷惑。
如本書開篇引用的馬林諾夫斯基的觀點,神話表達的是信仰與道德的本質(zhì)。“神話為這個本無意義的世界賦予意義”,羅洛·梅如是說。既然世界的意義由人賦予,那么這個世界便有好的意義與不好的意義,神話即代表了那些好的意義,換言之,神話即人性。
這個論題的模糊之處在于,我們傳誦神話,我們賦予這世界意義,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適應世界還是適應自己,或者說,對于一個不信仰神與最終審判的人來說,高尚,有什么價值?
還好,我們對這個世界與我們的生活狀態(tài)是不滿意的,所以,羅洛·梅的立論還存在,我們對一種更好生活的呼號與祈望,也依舊存在。
神話,大多與信仰相關。沒有信任,神話便不復存在。幾乎所有現(xiàn)代偉大作家的主題,都與“輕信”與“無信”有關,而他們總希望通過某種神啟般的形態(tài),比如輝煌的音樂旋律、符咒般的詩歌文字、絢爛的色彩,令世界回復到那個“相信”的主題。這是所有思考者的第二個模糊之處,如果人性意味著相信,到底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分辨真?zhèn)紊裨挼膮^(qū)別又在哪里?
上帝死了,人更為孤獨,留下韋伯意義上的新教徒,為不可揣測的神召而惶恐的生活。那些仍舊希望認識自我本質(zhì)與人生命運的現(xiàn)代人,確實如在黑暗曠野中呼號祈禱。本書之所以將cry for翻譯成“祈望”,用意也在于此。
很多存在主義心理學家都接近宗教,比如集中營幸存者弗蘭克。羅洛·梅沒有走得那么遠,或者說,沒有選擇一條過分簡單的道路。神話與宗教最直接的區(qū)別在于,神話中的神,是有缺陷與情感的,他們會犯錯,也會為情感所蒙蔽,很多神話的主角,其實是人自身。
上述思考并不局限于學者,喪失反思與過度反思,恰恰是現(xiàn)代人的兩大特點,羅洛·梅的神話,即是為解決這樣的矛盾,找到人內(nèi)心的均衡點。
在夜深人靜時,我們研討神話,在每個清晨醒來,我們活出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