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作栩 楊倩
在一個多民族國家,少數民族往往是社會科學領域關注的重要對象。在西方國家,社會學家、教育學家研究的一個重要內容便是少數民族學生的教育機會以及學業成就差異問題,并形成了許多少數民族學生學業成就歸因理論,既包括遺傳基因差異理論、文化剝奪理論、文化沖突理論等單一的學業成就歸因理論,也包括社會階級與文化資本理論、社會地位團體與學校科層制理論、文化模式理論、選擇性同化策略理論等修正綜合的成就歸因理論[1]。這些理論對于解釋西方國家少數民族學生學業成就差異現象提供了諸多有益的分析視角與理論框架,其中較有影響的當屬將少數民族學生的低學業成就歸因為社會階級因素和族群因素的影響。
國內的相關研究較多地關注了族群文化對少數民族學業成就和教育機會的影響,而較少注意到家庭背景分化,特別是不同少數民族之間的“結構性差異”、不同少數民族內部階層分化的影響。僅有個別研究以少數民族整體為研究對象,通過實證研究揭示了我國不同社會階層少數民族的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差異問題[2],分析了家庭背景與族群身份對我國少數民族群體進入不同類型高校機會的影響[3],但目前尚無深入的實證研究表明家庭背景、族群身份對不同少數民族高等教育獲得的綜合影響。而通過族群間的結構性比較,我們可以分析在高等教育獲得中有多大程度屬于族群因素的影響,又有多大程度屬于家庭背景等因素帶來的機會差異。
根據已有研究,我們需要了解的是:家庭背景與族群身份如何綜合地影響我國不同少數民族的高等教育機會?本文以分布在云南省的哈尼族、彝族、白族、傣族、納西族為研究對象進行分析,這些少數民族人口規模相對較大,多為云南特有的少數民族,其居住地地形呈多樣性,接受高等教育的狀況也呈現一定差異,具有一定代表性。根據研究問題與已有相關研究,本文嘗試提出以下的研究假設:
假設一:家庭職業階層、文化、經濟、居住背景對哈尼族、彝族、白族、傣族、納西族子女獲得高等教育的層次與質量具有顯著影響。
假設二:族群身份成為影響不同少數民族之間高等教育機會差異的重要因素。
假設三:家庭背景與族群身份共同影響哈尼族、彝族、白族、傣族、納西族子女獲得高等教育的層次與質量。
本研究對邊疆多民族聚居的云南省13所高校在讀少數民族大學生進行問卷調查,共發放《云南省普通高校少數民族大學生調查問卷》7450份,回收6115份,回收率達82.1%,其中有效問卷5608份,有效率達91.7%。該問卷“家庭背景”6個項目與“家庭教育量表”33個項目的克隆巴赫α系數均為0.850,說明“家庭背景”、“家庭教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較高,具有良好的信度。
研究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考察家庭背景對高等教育獲得的影響。根據研究假設,分別就高等教育獲得的層次和質量兩方面進行分析,具體運用SPSS16.0統計軟件分別建立6個模型。模型1包括了所有樣本,反映的是家庭背景對所有少數民族學生高等教育獲得的影響,模型2、模型3、模型4、模型5、模型6分別反映了家庭背景對哈尼族、彝族、白族、傣族、納西族的影響。透過6個模型的分析,可以了解家庭背景與族群身份對少數民族學生獲得高等教育的相互作用,把握家庭背景對不同少數民族影響的差異狀況,以及家庭背景對不同少數民族群體內部的影響程度。
研究將“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因變量定義為兩類:一為在校大學生是否就讀本科院校的虛擬變量(Y=1),以高職高專院校為參照(Y=0);二是在校大學生是否就讀重點本科院校(“211工程”院校)的虛擬變量(Y=1),以一般公辦本科院校為參照(Y=0)。自變量除了包括父母職業階層、父母教育程度、家庭收入狀況、家庭居住地等家庭背景變量,還引入學生性別、民族變量,以綜合考察家庭背景因素、族群因素的影響。此外,在數據處理時,研究把父母教育態度等家庭教育變量也列為控制變量。采用Backwald Stepwise構建模型,主要變量定義及說明見表1。

表1 主要變量定義及說明
根據表2中的數據,我們可作出以下分析:
(1)父母職業階層的影響
父母職業階層對少數民族總體、傣族、納西族子女進入本科院校具有一定影響,但對哈尼族、彝族、白族子女并無顯著影響。從系數和概率比來看,父母職業階層對傣族的影響要大于納西族。對傣族來說,中間階層和優勢階層子女就讀本科院校的機會均顯著高于基礎階層,且優勢階層最高,其概率比高達13.135。但對納西族來說,中間階層子女進入本科院校的機會卻高于優勢階層,其概率比分別為2.885和1.803。這表明,對于不同的少數民族而言,父母職業階層對其子女就讀本科院校的影響存在差異。
(2)父母教育程度的影響
父母教育程度僅對白族子女進入本科院校具有顯著影響,對其他少數民族并未產生明顯作用。對于白族而言,在其他因素不變的條件下,隨著父母教育程度的大幅提高,子女進入本科院校的機會也大為增加;當父母受教育程度由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升為高等教育程度,其子女進入本科教育的機會是父母為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的7.947倍。
(3)家庭收入的影響
家庭收入對哈尼族、白族、傣族、納西族子女進入本科院校沒有顯著影響,但對少數民族總體和彝族影響顯著,即與低收入家庭相比,中等收入家庭和高收入家庭子女更有可能進入本科院校。
(4)家庭居住地的影響

表2 不同少數民族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影響因素(以高職高專教育為參照)
家庭居住地對白族、傣族、納西族子女獲得本科教育機會沒有顯著影響,但對少數民族總體、哈尼族、彝族影響顯著,并主要體現在省、地級市與農村之間、縣城與農村之間的差異,農村與鄉鎮子女進入本科院校的機會并無顯著差異。從系數和概率比來看,家庭居住地對哈尼族子女升入本科院校的影響要大于彝族。
(5)性別的影響
在控制其他因素的情況下,性別除對納西族沒有產生影響外,對少數民族總體及其他少數民族均產生了顯著影響。總體來說,男性少數民族學生比女性少數民族學生更容易獲得本科教育機會,其概率比為2.109;而哈尼族的性別差異要大于彝族、白族、傣族的性別差異,即與彝族、白族、傣族女性學生相比,哈尼族女性學生就讀本科院校相對更難。
根據表3中的數據,我們可作出以下分析:
(1)父母職業階層的影響
父母職業階層對傣族、納西族子女進入重點本科院校沒有顯著影響,但對少數民族總體、哈尼族、彝族、白族子女卻產生了顯著影響,并且影響效果不同。對哈尼族和白族而言,父母所處社會階層越高,其子女越容易進入重點本科院校,哈尼族優勢階層與基礎階層的概率比為5.393,白族優勢階層與基礎階層的概率比為4.403。而對于少數民族總體和彝族來說,情形則不同,相比而言,中間階層子女更容易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彝族優勢階層子女進入重點本科院校的概率甚至低于基礎階層。這表明,社會階層對彝族子女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影響較為復雜,兩者并非正相關關系,而是呈“兩頭小,中間大”的橄欖形。此外,從系數和概率比來看,父母職業階層對哈尼族的影響要大于彝族和白族。
(2)父母教育程度的影響
父母教育程度對哈尼族、白族和傣族沒有產生顯著影響,但對少數民族總體、彝族和納西族影響顯著。就少數民族總體和彝族而言,差異主要體現為高等教育程度與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的差異。但對納西族來說,父母教育程度越高,其子女進入重點本科院校的機會越大,當父母教育程度由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提升為高等教育程度,子女就讀重點本科院校的機會增加至原來的9.327倍。同時,父母教育程度對納西族的影響大于彝族。

表3 不同少數民族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影響因素(以一般本科教育為參照)
(3)家庭收入的影響
在所有模型中,僅有傣族子女接受重點本科教育的機會受家庭收入的影響顯著。具體而言,傣族中等收入家庭子女進入重點本科院校的機會是低收入家庭子女的8.613倍。但值得注意的是,高收入家庭的回歸系數為負值,這說明低收入家庭子女較之高收入家庭子女更有可能進入重點本科院校,家庭收入與子女就讀何種質量的高等教育并非正相關關系。
(4)家庭居住地的影響
家庭居住地對哈尼族、傣族和納西族子女就讀重點本科院校沒有顯著影響,但對少數民族總體、彝族、白族子女影響顯著,并且差異主要體現在省、地級市與農村學生之間的差異,兩者概率比分別為2.556、5.428、2.906。同時,家庭居住地對彝族學生的影響比對白族學生的影響更大。
(5)性別的影響
性別對少數民族總體、彝族、白族、傣族子女就讀重點本科院校具有顯著影響,男生比女生更容易進入重點本科院校。從彝族、白族和傣族三者的系數和概率比來看,性別對傣族子女的影響最大,其概率比為2.711。
假設一得到了部分證實。家庭背景的所有變量都對不同少數民族接受高等教育的層次和質量產生顯著影響,但各個具體的變量對不同少數民族就讀何種層次、何種質量院校的影響力確實不同。比如,父母職業階層對傣族、納西族子女是否獲得本科院校的機會影響顯著,同時對傣族的影響大于納西族;父母教育程度對彝族和納西族子女接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影響顯著,并且該因素對納西族的影響大于彝族;家庭居住地對哈尼族、彝族子女進入本科院校的機會影響顯著,此外這一因素對哈尼族的影響遠大于彝族。
假設二得到了部分證實。族群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不同少數民族之間高等教育機會的差異。就高等教育獲得的層次與質量而言,在控制家庭背景等因素的影響之后,白族子女更容易獲得本科教育機會,哈尼族子女獲得本科教育機會則相對困難,傣族子女更易進入重點本科院校。
假設三得到了部分證實。家庭背景與族群身份共同影響哈尼族、彝族、白族、傣族、納西族子女獲得高等教育的層次與質量。家庭背景對不同少數民族高等教育獲得均產生重要影響,族群因素對哈尼族和傣族的影響較為凸顯。
誠如前文所述,家庭背景對哈尼族、彝族、白族、傣族、納西族這幾個少數民族獲得高等教育層次與質量的影響力并不相同,因而不同的少數民族學生在獲得更高層次、更好質量高等教育機會上呈現出不同的特征。
具體來說,哈尼族學生較易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城市男性;較易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父母職業階層較高。彝族學生較易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家庭收入較高,城市男性;較易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父母職業階層處于中間階層,父母具有高等教育程度文化,省、地級市的男性。白族學生較易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父母教育程度較高,男性;較易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父母職業階層較高,省、地級市的男性。傣族學生較易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父母所處職業階層較高,男性;較易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家庭收入中等水平,男性。納西族學生較易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父母所處職業階層較高;較易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特征為:父母具有高等教育程度文化。
在發展少數民族高等教育的過程中,若要切實提高各個少數民族接受高等教育的質量,就有必要重視制約其接受高等教育質量的顯著因素,根據影響不同民族接受高等教育質量的不同因素制定相應的策略,才有可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1]哈經雄,滕星.民族教育學通論[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1:57-65.
[2]謝作栩,譚敏.我國不同社會階層少數民族的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差異分析[J].高等教育研究,2009,30(10):30-35.
[3]譚敏,謝作栩.家庭背景、族群身份與我國少數民族的高等教育獲得[J].高等教育研究,2011,32(10):5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