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慶


2012年2月21日,那時候的莫斯科還很寒冷。東正教信徒們裹著笨重的羽絨服,懷著虔誠的心,同往常一樣踏進了位于克里姆林宮西南邊的莫斯科救世主大教堂。他們震驚地發現,教堂的圣壇上竟然站著五個身著鮮艷小短裙和緊身衣的女孩!
叛逆兼穿衣品位有待提高的小年輕?不,五顏六色的巴拉克拉瓦盔式帽子裹住了整張臉,那是女子朋克樂隊暴動小貓(Pussy Riot)的標志。
信徒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五只小貓在這神圣的地方蹦蹦跳跳敲敲打打30秒,然后被保安拖走了……
無畏無懼的朋克
一個集合了柔軟和堅硬的名字,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誠如樂隊的成員——戴著恐怖面具的女人。
這支朋克樂隊成立于2011年8月,成員人數一直在10至20人間浮動,這還不包括若干負責拍攝剪輯MV的技術人員。她們從沒有固定的演出陣容,只是在未經批準的場合,表演和接受采訪時總是戴著面具,使用假名。如果你看到短裙、緊身衣、巴拉克拉瓦盔式帽和舞動的電吉他,那就是暴動小貓。
“任何人都可以匿名加入暴動小貓,最重要的就是無畏無懼并且夠朋克!”成員之一的“麻雀”如是說。
成員們大多不會告訴親人和朋友自己在做什么。2012年1月,在紅場的克里姆林宮墻外,暴動小貓演唱《俄羅斯的反抗》、《普京嚇尿了》等歌曲,在場八人全部被警察帶走并處以罰款。薩穆特瑟維奇的父親斯塔尼斯拉夫接到電話,前去辦理保釋時才知道,自己那學習用功的女兒竟是暴動小貓的一員。
自存在之日起,她們便在各種敏感場合進行與政治相關的刺激煽動性演出:在紅場,在無軌電車頂,在莫斯科地鐵里,不過都是小打小鬧,并未贏得多少關注。
2月,東正教堂前的這次名為“朋克祈禱”的演出,將暴動小貓推向了國內知名國際更加知名的地步。當然,并不是因為她們的演出有多么精彩,而是演出之后的轟動。
在教堂“快閃”之后,她們將短暫的演出剪輯成了MV,起名為《圣母啊,請把普京趕走!》。MV中的音樂時而莊嚴神圣,時而朋克癲狂,信徒們捂著嘴瞪著眼,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小貓們在胸前畫著十字,不斷跪地磕頭,請求圣母瑪利亞除去普京。不止于此,她們還使用臟話攻擊了親普京的俄羅斯東正教最高精神領袖基里爾一世。
樂隊成員阿廖欣娜這樣解釋此次表演的目的:“基里爾神父公開聲明凡東正教徒必須將選票投給普京,我們就是想喚起公眾對此事的注意。”
今年3月3日,這段MV在網上開始流傳,樂隊的三名成員——22歲的托洛孔尼科娃、29歲的薩穆特瑟維奇和24歲的阿廖欣娜便被控犯有“流氓行為”而遭到逮捕。托洛孔尼科娃的丈夫沃茲洛夫透露,另兩位與妻子一同參加“朋克祈禱”的成員已經逃到了俄羅斯警方觸不可及的地方。樂隊的twitter賬戶也證實,她們“已經成功逃離這個國家,會在國外招募新的女權運動者,為接下來的活動做準備”。
也正在這個3月,普京含淚宣布贏得了總統大選。他與時任總統梅德韋杰夫成功互換職位,時隔4年重返克里姆林宮。
遭遇審判
暴動小貓的案件7月底開始進行審理,由于成員們聲稱在拘留期間遭到了嚴苛的對待,以及最高可被判處長達7年的監禁,此事開始獲得國內和國際方面的廣泛關注。
成員們否認有意侮辱東正教信徒,卻改變不了教徒們被她們在教堂的所作所為激怒的現實。在他們眼里,小貓們犯下的是“惡魔的罪行”,理應受到牢獄之災。
東正教自1991年蘇聯解體后開始復興,歷任俄羅斯國家領導人向來對教會領袖尊崇備至。發展至今,東正教已經成為了俄羅斯名副其實的國教。本案正是在教徒們的聲討中進行著審理。
教會領袖們一面十分脆弱地表示自己是在遭受迫害,一面發表聲明,呼吁在法律范圍內從寬處理。普京方面的說辭大同小異,“她們的行為一無是處,但是建議不要太過嚴厲地判決。”
8月17日,3名成員被定罪,罪名是基于宗教仇恨的“流氓行為”。每人被判處2年的監禁,比檢方要求的少了1年。
樂隊方面控訴的是普京和強大的東正教會操縱了判決,三人的辯護律師也將不日提起上訴。
判決結果立即點燃了全球范圍內的論戰。俄羅斯的反對派將小貓們奉為英雄,將此案描述成了普京對于異見人士的一次鎮壓。
美國及歐盟各國外交部紛紛表示這次判決是在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進行的。
這個時候自然也少不了搖滾界的聲音。麻雀戴著滑雪面罩和幾位成員參加了美國知名重金屬樂隊——信仰破滅(Faith No More)莫斯科音樂會的安可環節。在她們的表演結束后,Faith No More的主唱回到舞臺上,戴著鮮艷的巴拉克拉瓦盔式帽,穿著暴動小貓的T恤。另外,眾多搖滾明星如斯丁( Sting), 彼得.蓋布瑞爾(Peter Gabriel)和紅辣椒樂隊(the Red Hot Chili Peppers)也公開聲援她們。
麥當娜在莫斯科站的表演中又一次脫到只剩內衣,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背脊上寫有“暴動小貓”以示支援。在演唱《Like A Virgin》時,她又戴上了小貓們標志性的面罩。面對麥姐的大尺度,俄羅斯副總理毫不客氣地在twitter上回敬道:“slut!”
不論外界出于什么立場,給暴動小貓戴上光環也好,套上罪名也罷,她們的家人才是必須去面對監獄里的妻子、女兒、母親的人。
斯塔尼斯拉夫,這位已經滿頭白發的老人,面對這樣的結果很是震驚。他沒想過“當局會把這個案子弄得這么嚴肅”。在父親的眼中,女兒是出生于中產階級的莫斯科姑娘,受過良好的教育,在班上成績拔尖。或許之前他一直以為,只要像紅場上那次一樣交保釋金就可以將女兒帶回家了。
阿廖欣娜的母親是位電腦程序員,在女兒被監禁的日子里,她將5歲的外孫女帶到身邊。她直言:“老實說,我不喜歡,也不認為這是一種藝術。”
沃茲洛夫了解妻子托洛孔尼科娃,“她絕不會后悔”。但是要讓一個父親看著4歲的女兒畫畫,策劃著救母親出監獄的大計確實是件很難受的事兒。
搖滾與政治
摘下面具的暴動小貓們和大多數女性沒有什么不同,或是沉溺于愛情,或是打拼事業學業,或是相夫教子。但是戴上了面具的她們被搖滾和政治賦予了完全不同的氣質。
縱觀抗議音樂史,政治和搖滾互相廝殺的例子并不鮮見。滾石樂隊1968年發表歌曲《Street Fight Man》,因為歌詞涉及到革命、騷亂、沖鋒,有煽動年輕人之嫌,遭英美兩國禁播。
1970年代初,列儂在美國和左翼分子組織演唱會,呼吁年輕人關心政治,并呼吁阻止尼克松總統連任。即使無關宗教,即使是在高度民主的美利堅,他也被尼克松政府以簽證問題為由驅逐出境。
在世界各地,嘻哈或搖滾樂隊成員因為批評政府被逮捕、監禁的事情都不能算新鮮事兒。更何況,從去年冬天開始,針對普京再次競選總統,俄羅斯國內爆發了聲勢浩大的反對浪潮。人們不顧嚴寒,走上街頭,發起一輪接一輪的抗議活動。此時,這3只在圣壇上暴動的小貓咪會被以宗教的名義“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就更不足為奇了。
如今,樂隊成員們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面對強有力的調查,原來匿名和面具那一套根本靠不住。她們的家人和朋友處于監視之下,警察隨時闖進家門,索要私人照片,盤問她們和誰過從甚密,一般上哪兒玩。她們的社交網站也收到威脅拼圖,背景音樂是葬禮進行曲。
“我們沒有選擇,我們想改變我們的國家。”一位成員在郵件中這樣說。“當你在這樣一個政府下生活,你知道你隨時就會被捕而根本不需要什么正當理由。”
她們是俄羅斯年輕的一代,渴望參與政治活動,向往更為民主的生活,為制度的弊端痛心疾首,也更加懂得維護自己的權利。
一位成員告訴記者,在得知普京重回總統之位后她就無法入睡。“我想到街上去,拿著麥克風大喊‘俄羅斯不要普京!我實在太憤怒了!”
為了表達心聲,她們選擇用朋克音樂和粗魯的語言去批判,去對抗。正如一位成員在法庭上說的“暴動小貓生產反對的藝術,或者你可以說這是以藝術為外衣的政治。無論如何,這是一種公民行為,是對國家侵犯人權的回應”。
本案最終結果如何尚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暴動小貓們并不害怕,監獄里的小貓一直在閱讀哲學方面的書籍,監獄外的小貓們又發表了一首新歌《普京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