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恒甫教授8月21日發表微博,稱“北大院長在夢桃源北大醫療室吃飯時只要看到漂亮服務員就必然下手把她們奸淫,北大教授系主任也不例外。所以,夢桃源生意火爆。除了鄒恒甫,北大淫棍太多。”鄒與北大的恩怨糾葛已持續有年,如果說過去他只是針對個別人的話,這一次卻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院長、教授、主任盡在其中。鄒用了言之鑿鑿的全稱判斷,那結論真是核彈級別的。
從網絡上的言論看,鄒吸引公眾注意力的努力大獲成功。各種附和的言論波濤洶涌,北大又一次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在校內,盡管尚未開學,但不少同事都回到了校園。大家相見,當然也不免談起這個話題。由于跟夢桃源餐廳相距不遠,我們大多都有在那里吃飯的經歷,那就是一個很正常的中檔餐館,鄒的說法大家都聞所未聞,太匪夷所思。那種整體妖魔化的話語更是讓每個人都感到怒不可遏。另外,想想夢桃源的那些服務員,平白無故地,一下子成了被“奸淫”的對象,她們又是怎樣的黑天冤枉。
此后,北大采取了一些措施,例如設法與鄒取得聯系,希望他提供有關證據和線索。與此同時,紀檢部門又對相關部門和餐廳展開了調查,甚至與夢桃源的每一位服務員了解情況,并發布了調查結果:查無此事。8月31日,鄒接受《新京報》采訪,其中有如此對話:
新京報:有什么證據?你舉報北大院長奸淫夢桃源服務員,但又不拿出證據,公眾已經質疑你說話的公信力了。
鄒恒甫:我承認北大教授奸淫服務員這個話題確實能吸引眼球,這是我說話的策略,我說話向來是喜歡夸大,這是我的一貫風格。
除了“奸淫服務員”外,北大學者在夢桃源等幾家餐廳里“吃喝玩樂”也是鄒所斥責的行為。他說:“北大應該是超級學術的北大,它不是超級豪華吃喝的北大,喜歡吃喝玩樂嫖賭的教師應該滾出高校。”但是,他也許忘記了他在前面剛剛說到“我和朋友在夢桃源吃過20多次飯,服務員勸顧客消費可以提成,因此滋生了一些錢色交易。我親自見證過這些事情,很反感這樣的行為。”既然反感,為什么還要20多次地到那“錢色交易”之地吃飯?那家餐館2009年才開業,2007年即離開北大的鄒卻不避偏遠地20多次吃喝于此,那么鄒似乎在招供他本人就是此類沉溺于吃喝享樂的教師。
現在,鄒明確地告訴世人,他是因為說“北大教授奸淫服務員這個話題確實能吸引眼球”,是“策略”,坦承“向來喜歡夸大,這是我的一貫風格”。這個辯解來得太輕巧了。問題在于,這是“夸大”,還是損害名譽權或刑法上的誹謗?北大已經向法院提起了訴訟,通過司法讓真相大白于天下,已成為在這種情形下惟一合理的選擇。
法律之戰是證據和法律的比拼。究竟鄒手中有怎樣的證據,我們姑且等待法院的審理。這里只是略提及法律角度的兩個要點。第一,由于鄒用了全稱判斷,舉凡北大男性院長、教授、主任,都是適格的原告人。北大作為法人,是否可以起訴?我個人看法,因為名譽權是一種人格權,應是只有自然人才享有的權利,但我國很獨特的做法,是賦予法人以名譽權。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一條:“公民、法人享有名譽權,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法人的名譽。”因此,北大提起民事侵權訴訟,符合現行法律。另外,鄒稱夢桃源等餐廳運用不正當手段獲利,餐廳及女性服務員亦可提起訴訟。
其次是舉證責任問題。北大要證明鄒發布了侮辱誹謗的言辭,還要提交自行調查的結論文件。鄒需要證明他所指稱的行為確實存在。雖然他后來承認并非所有院長、教授和主任,只是他“了解到的少數院長、副院長、教授”,但是夸大之辭所造成傷害已經發生,過錯已然成立。即便“少數”,他也要將確鑿證據——不是傳言之類——呈現在法庭之上,并受到律師的辯難與質證。
網上有人把北大此次的起訴評論為仗勢欺人,說與其訴鄒,不如檢討自己,樹立正風。說實話,我非常希望北大以此為契機,認真反思校政與學風的方方面面。網上那么多激烈言辭,從一個側面也顯示了國人對北大和大學的愛之深責之切,我們理當反躬自省。不過,提起訴訟就是將糾紛提交一個中立平臺,北大是當事人,自我調查,難得信任。對簿公堂,對于雙方都是最佳選擇。我也期望法院秉公審理,讓“北京大學訴鄒恒甫案”成為經典判例。
賀衛方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著有《司法的理念與制度》、《法邊馀墨》、《具體法治》、《運送正義的方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