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崔人元
同一個世界幾十億人真有同一夢想的話,這個夢想是什么?恐怕多數人的回答是:錢(財富)。
2008年的這波世界性經濟危機到了今天,地球上最富的政府也要為錢犯愁——那時有4萬億砸進去,但2012來了,這回拿不出4萬億了,咋辦?
當時危機一涌現,心理恐慌的人們自然而然地以政府為救星,政府自然而然地以凱恩斯主義為妙方。全世界大政府回潮,政府借機積極擴展公權職能和大力干預經濟,凱恩斯主義的財政政策大行其道。
幾年過去了,主流的觀點仍然認為,正是市場作用導致了這場危機,而政府是挽狂瀾于既倒的救世主;然而,生活的現實是,牛氣的政府們費了牛勁也不能阻止經濟下行,濫發貨幣和增加政府開支的興奮劑作用已過了,政府財政無法再出錢刺激經濟了,政策不得不轉往與反凱恩斯主義的方向。
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這場危機不是一句市場失靈所能總結的,政府的短期救急行為根本解決不了經濟的結構性問題;人們對自由市場的呼聲日益高漲。(強勢政府可以我行我素,但市場規律終究是不會以領導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面對如此現實,我想到了什么?不是主張市場經濟的亞當·斯密,而是彼得·德魯克的一段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凱恩斯與熊彼特再現了西方歷史上最著名的兩位哲學家的對抗——才華橫溢、精明機智、鋒芒畢露的博學家巴門尼德,與動作遲緩、面貌丑陋但智慧無比的蘇格拉底之間的柏拉圖式的對話。兩次大戰期間,沒有人比凱恩斯更聰明、更光彩奪目。與之相比,熊彼特則表現得平淡無奇——但他有大智慧。聰明贏得一時,智慧天長地久。”
1983年,是馬克思去世100周年,凱恩斯和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1883~1950)誕生100周年。為紀念這三位偉大的經濟學家,英國《經濟學人》雜志搞了一系列活動,并很自然地留給英國人凱恩斯的版面是熊彼特的3倍;美國《福布斯》雜志出了一期專刊,并用熊彼特和凱恩斯的頭像作為封面,在凱恩斯面前有10支蠟燭,而熊彼特面前卻只有1支。德魯克在這期《福布斯》(5月23日)發表的專文《現代預言家:是熊彼特還是凱恩斯?》中說了前面那段話。
哈耶克也說過:“倘若你問我,最愛與哪些最有趣的人再共度一個黃昏,我的答復是熊彼特與凱恩斯。他們都讓世人震撼。熊彼特是一位比凱恩斯偉大的學者,也是更優秀的知識分子。”
被德魯克和哈耶克如此推崇的熊彼特,在生前和死后相當一段時間里,都是個不走運的人,也難怪他在中國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更是遠低于凱恩斯。
熊彼特出生于奧匈帝國(今捷克境內),大學時攻讀法律和經濟,獲法學博士學位。當過律師、大學教授、政府財政部長和私營銀行老總;1932年,遷居美國,潛心學術,任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直至去世,弟子中有薩繆爾森和托賓兩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熊彼特曾在課堂上放言:要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經濟學家、情人和騎手。但他總不那么走運:當官(財政部長)和經商(銀行老總)都很快以失敗結束;身材矯健、儀表非凡、風流倜儻的“維也納最好的情人”,曾在幾個月內經歷喪母、喪妻、喪子的打擊,以致一生抑郁;參加過賽馬和從事馬術工作,卻未成最佳騎手。

經濟發展理論1

經濟發展理論2

熊彼特傳3

創新的先知4

開門:創新理論大師熊彼特5

經濟發展理論(英文版封面)
在成為偉大的經濟學家方面,熊彼特讀完了他之前300年間以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希臘文和拉丁文出版的有關經濟理論的每一本書和每一篇文章,并且年輕成名,與凱恩斯一樣經歷豐富、思考精微,在知識廣度上勝于凱恩斯,但在學術生涯卻不如凱恩斯好運。
凱恩斯1930年出版了《貨幣論》,熊彼特那時也在撰寫貨幣理論的專著,但在看了凱恩斯的書后,卻寫信給朋友說已把自己的手稿都扔了;多年之后,熊彼特又后悔了,在去世前幾年曾經答應出版社要寫一部“貨幣理論”,但因寫《經濟分析史》耗盡了心血,至死也未再寫“貨幣理論”。1936年,凱恩斯出版了代表作《貨幣、利息和就業通論》,并引起經濟學界極大的震動;1939年,熊彼特出版了巨著《經濟周期》,雖然更有分量,但反應平平。熊彼特的同事庫茲涅茨感慨說,如果熊彼特這本書在《通論》之前出版,情況會大不一樣。
熊彼特曾說自己:“我異常缺乏領袖的特質——只需要一小部分我的思想,一種新的經濟學可能就已經創立了。”但世上有凱恩斯學派、凱恩斯經濟學,卻無熊彼特學派或熊彼特經濟學,薩繆爾森后來更把經濟學引向了另外的發展方向。保羅·克魯格曼:“在熊彼特生命的最后旅程中,伴隨這位偉大的經濟學家而來的始終是一種悲情與孤寂;他的理論(主要是“創造性毀滅”理論)在其去世多年后才為世人所接受與推崇,其‘經濟財富守護神’的盛名與匆忙的一生相比,也顯得姍姍來遲、步履蹣跚。”
熊彼特同意凱恩斯關于必須采取某些措施來應對大蕭條帶來的史無前例的失業,以及大蕭條所導致的政治和社會的不穩定的觀點,但否定了凱恩斯理論的核心內容——沒有政府的干預,資本主義經濟就會遭遇長期的大量失業和經濟下降。熊彼特認為正常而健康的市場運行終究才是經濟運行的正道。兩位偉大的經濟學家學術上有爭議,卻又惺惺相惜,各自在著作中向對方表示了足夠的敬意。凱恩斯著作中接受了熊彼特的經濟周期理論,而熊彼特著作中把凱恩斯列為一章。
《經濟發展理論》是熊彼特的成名作,也是經濟學史上的真正的經典杰作。此后,對資本主義的長期發展趨勢、經濟學說發展史等方面進行了廣泛的研究,撰寫了《經濟周期:資本主義過程的理論、歷史和統計分析》和《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主義》等,形成了完整的理論體系。熊彼特繼承和發展了最正統的經濟學,其經濟分析體系雖未及精致化,但毫無疑問能列名頂級大師。
從《經濟發展理論》的副標題“對于利潤、資本、信貸、利息和經濟周期的考察”可看出,它的涉及范圍甚廣,但其中心是“創新理論”。熊彼特用“創新”從機制上解釋經濟發展,認為創新是生產過程中內生的,能夠創造出新的價值(華爾街那些帶來惡果的金融創新實際只是騙局花樣翻新),是經濟發展的本質規定和根本問題,是一種“革命性”變化,是創造性的“毀滅(或譯破壞)”和自我更新。創新是促成經濟增長和發展的內在因素,市場機制下的創新是經濟的永動力。“企業家”是創新的主體。
現代科技革命和知識經濟興起以來,與熊彼特緊密相關的“創新”、“企業家精神”、“企業戰略”、“創造性毀滅”等概念,是談經濟、談管理的必備術語。《福布斯》雜志1983年的文章中說:“為席卷現代世界的變革……提供了最佳指引的是熊彼特,而不是凱恩斯。”薩繆爾森說:“熊彼特的思想仍與現在及未來有密切的關系。”愚鈍的我讀《經濟發展理論》,有幾點愚見,在此拋磚引玉:
中國經濟增長和發展在有把握預見的時間段里,依靠投資只能是飲鴆止渴(而且再沒4萬億了),出口也只會下降而不會增加,看看市場提供的產品和長得比眉毛還慢的國民收入,很顯然擴大消費也是指望不上的。中國經濟要在維穩中求進展,怎么辦?熊彼特說:創新。
中國經濟要走上創新之路,一是要堅定對市場的信任,縮小政府對市場的干預。市場機制鼓勵創新,能把過去的失衡、泡沫和垃圾清掉,而政府干預過多則更可能毀滅創新——尤其是在權力無界的地方。二是不但要產品、生產方式、商業模式創新,產業和經濟結構更要調整創新。停止在已有的道路是不行的,只搞山寨版是不行的。三是要給中小企業、民營企業松綁減負和提供激勵。馬克思說過:“自由是創造的前提。”創新需要企業家精神,要造就和珍惜企業家隊伍,給他們更多的創造自由和更大的創新空間。我說的本來意義上的(不是在中國語境下變意了的)“企業家”,他們在市場中能夠發現機會,在遵守法律和社會公德的前提下,組織資源創造新的價值(而不是以掠奪或再分配價值來營利致富),滿足甚至創造社會需求,同時也自己承擔失敗的風險。
美國可能是最早從這波全球經濟危機中恢復的經濟體,其次可能是歐洲。美國的市場機制最健全,政府對經濟的干預最少,創新能力最強,基礎依然堅實,資源依然豐富,實力依然領先。去美國看看,他們信心十足的創新腳步沒有停下,企業家們仍然像餓狼撲羊一樣盯著創新項目,在做事,在創業,在投資;他們的兩黨和國家領導人能夠聽取全國人民的建言,創新種種方法以吸納世界的資金、人才、科技成果等為美國人民謀幸福。
讀讀《經濟發展理論》吧,也可讀讀精簡本或更有趣味的熊彼特傳記,還可延伸閱讀一下德魯克的《創新與企業家精神》、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對現實和未來之路會看得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