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明強
(解放軍西安政治學院,陜西西安710068)
“九·一八”事變后蔣介石對日外交中的心理戰策略
范明強
(解放軍西安政治學院,陜西西安710068)
“九·一八”事變至抗戰全面爆發期間,蔣介石的對日外交帶有濃厚的心理戰色彩。其主要策略包括曉以利害,理性勸止;宣示決心,武力懾止;麻痹對手,秘密準備;廣結盟友,孤立日本。這些策略在一定程度上延緩了日本的侵華步伐,為抗戰贏得了準備時間。
蔣介石;對日外交;心理戰策略
作為一種特殊的斗爭方式,心理戰廣泛用于政治、軍事、外交諸領域,旨在從心理上打擊對手,達到攻心奪氣、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九·一八”事變后,國民黨統治集團內憂外患。對內忙于鎮壓中共的革命,對外則要應對日本這個強大的敵人。在此過程中,蔣介石國民黨政權與日本的關系微妙而復雜,充滿矛盾斗爭。為阻止日本的侵略野心,延緩其侵華步伐,蔣介石在對日外交中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其斗爭方式帶有濃厚的心理戰色彩。
這一時期,自東北至上海再至華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鐵蹄步步深入,民族危機日甚一日。面對危局,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政府在戰與和的問題上搖擺不定。在1935年華北事變之前,其對日本的首要策略是忍辱求和,避免戰爭。為阻止日本的侵略野心和侵略行動,蔣介石采取了一個極有心理戰意義的舉動,即在理性上的勸止。
理性勸止集中體現在1934年12月20日蔣介石以徐道鄰的名義發表的《敵乎?友乎?》。[1]傳統的觀點認為這篇長文是蔣介石與虎謀皮、對日妥協退讓的表現,其實完全可將其視為國民黨蔣介石集團對日本政府發出的一個心理戰信息。全文的要義在于站在中日雙方的利益角度,心平氣和苦口婆心的擺事實講道理,希望日本政府認清形勢,冷靜權衡,放棄侵華政策,不要與中國為敵,否則只有同歸于盡,對誰都沒有好處。文章一開始即站在中國的立場,表明“中日兩國輔車相依,合則兩利,敵則兩敗”,不愿意中日關系長期僵持,希望打破堅冰,謀求解決。但文章緊接著又站在日本的立場,“以純客觀的態度替日本打算”,分析其侵略中國的利弊得失,一方面曉之以理,擺出日本不可能滅亡中國的種種理由,同時懾之以武,委婉地表達了中國萬不得已將死力抗爭的決心,通過軟硬兼施的策略希望日本權衡利弊,評估得失,放棄侵華的企圖與行為。文章接下來分別檢討雙方過往的錯誤失計,認為日本的錯誤在于“對中國目前國情認識的錯誤”、“對中國歷史時代認識的錯誤”、“對中國國民黨觀察的錯誤”、“對中國當代人物認識之錯誤”、“忽略中國國民心理的錯誤”。名為檢討,實為對日本軍國帝國主義侵略本質的揭露和批判。通過上述五個方面的分析,從道義上表明中日關系的僵局主要責任在日本而不在中國,中國有排日仇日情緒,完全是因為日本的侵略違反了道義,傷害了中國人的感情,使中國人無法容忍。同時,暗示日本,中國是一個現代民族國家,有深厚的民族意識和不屈不撓抵抗外族入侵的民族精神,有隨時準備犧牲的領袖,如果日本一意孤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中國將反抗到底,即使同歸于盡也在所不惜。文章的最后,蔣介石引用“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句中國俗語,希望日本主動作為,在權衡利弊得失后盡快做出何去何從的選擇。“究竟是相互為敵,以同歸于絕滅呢?還是恢復友好,以共負時代的使命呢?這就要看兩國,尤其日本國民當局有沒有直認事實,懸崖勒馬的勇氣,與廓清障蔽,謀及久遠的和平。”再次搖出橄欖枝的同時,也對日本發出了強烈的警示。
面對日本的步步緊逼,蔣介石在對日本曉以利害,希望勸止其侵華步伐的同時,也組織甚至推動國民黨軍隊進行了一些積極的抵抗。如1932年的“一·二八”抗戰、1933年的長城抗戰和1936年的綏遠抗戰。但由于蔣介石長期奉行“攘外必先安內”、安內重于攘外的政策,這些抗戰都是虎頭蛇尾,在要緊處戛然而止,說明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集團并非真的是要進行全面抗戰。對蔣介石來說,這些抗戰行動的真正意味只在于政治上和心理上,以戰止戰,以戰求和,將抵抗作為一種威懾性的象征手段,宣示中國有抗日的力量和決心,希望以此懾止日本的侵略行動。
長城抗戰期間,蔣介石提出今后對日作戰“以運用外交為中心”,“使倭寇時受精神上之打擊”。[2]不準備在軍事上對日本進行全面的抵抗,但還是提出在局部作戰中要“在幾處地方用精兵死守,不許一個人生存而退卻”,目的是“叫世界人知道我們不是怕死的”。[3]蔣介石的這種意圖在1936年的綏遠抗戰中表現得尤為明顯。首先,預設重兵,顯示實力決心,示強于人,使敵不敢輕犯。5月26日,蔣介石致電太原綏靖主任閻錫山,要他“從速增兵布防,以示決心,則彼必不敢輕窺綏遠”。[4]當閻錫山因擔心紅軍在山西日益坐大而極力避戰時,蔣介石又在7月份的電報中反復勸說閻錫山,要他明白避戰必先迎戰的道理,稱:“我要避免犧牲,當先示其犧牲之決心”,“若前方只用稀小兵力示弱于人,則此非避戰之道,實為引倭來犯,無異釁由我啟也。”[5]其次,針對日本暫不敢正式宣戰的心理弱點,拉開拼命的架勢,主動出擊,先發制人,將其打痛,使敵不敢再犯。8月,蔣介石在給閻錫山的電報中認為日本已經內外交困,“于此再加一當頭棒,則鬼態畢露矣”,對綏增兵實不可猶豫。只要出其不意一舉將其擊痛,必能使其短期內不敢進犯,綏遠就可以保持一長時間的安寧。[6]綏遠抗戰,蔣介石的主戰是比較堅決的。但從蔣介石的意圖來說,國民黨這次大規模的軍事抵抗行動并不是真的要在軍事上與日本人全面對抗,其本質意義還是要借軍事力量和軍事行動達到心理上的目的。其戰也是為了讓日本認識到中國抵抗侵略的力量、意志和不惜一戰的決心,逼其讓步與妥協。因為,只有使日本知道如果逼急了,中國將會拼死一戰,就有可能知難而退,從而達到小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最終阻止日本進一步的侵略行動。用蔣介石當時的話說,就是“惟有十分備戰決心,隨時犧牲或可避免戰爭,(并)懾服倭寇。”“倭必不敢正式宣戰,而我則應準備宣戰,造成宣戰之形勢,并暗示一經破裂,則我非抱定犧牲到底之決心不可,使不敢常作小規模之擾亂,則我可轉入主動地位矣。”[7]
“九·一八”之后,國民黨蔣介石集團對日本的總體方針是求和,這有其與虎謀皮幻想的一面,但也并非是一味的的妥協退讓,也有其謀略的一面。這就是臥薪嘗膽,麻痹對手,秘密準備。
早在1928年5月日本制造濟南慘案時,蔣介石就立下了要雪恥的誓愿。但他同時認為敵強我弱,盲目開戰只會加速中國的覆亡,因此他選擇了以忍耐為基調的策略。在“九·一八”事變發生后的第二天,他就在日記中寫下了“臥薪嘗膽,生聚教訓,勾踐因之霸越,此正我今日之時也。”[8]檢閱這一時期蔣介石的日記,類似的話比比皆是。特別需要指出的是,蔣介石的忍耐并不是屈膝投降而是一種自覺的策略。暫時的忍耐是為了有朝一日的反擊。為此,他很欣賞老子“欲取先予”的思想。1936年1月6日的日記記載:“對外,未到其時,惟有先其所愛,微與之期,以保吾國。”同月20日的日記記載:“雪恥。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顯然,暫時的“與”是為了未來的“取”;一時的讓步只是為了最終的“雪恥”。蔣介石的忍耐甚至還包括故意助長日本軍閥的驕橫之氣,以使其孤立于世界。1933年1月19日的日記認為日本軍閥的弱點就在于容易引起其國內國際的反感厭惡,所以應“養成其驕橫,使無忌憚。”1934年5月5日的日記同樣主張對日本要“張其驕焰,多其外敵”。
在“忍辱”的同時,蔣介石也在暗中做了一些“負重”的準備工作,以待時機。在蔣介石看來,在敵強我弱、日本隨時可能擴大侵略戰爭的情況下,需要進行戰爭的準備,而戰爭準備需要時間,更需要保密,以避免與敵以借口和可乘之機。早在1929年5月3日濟南慘案周年之際,蔣介石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就做了題為《誓雪五三國恥》的講演,在發誓要雪國恥的同時,強調不能感情用事,要隱藏報仇雪恨的情緒,加緊工作,“須知我們報仇雪恥的敵愾心,絕不能暴露出來,我們所有吞敵的氣概,非到最后關頭,是不能有一點流露的,因為那將徒然為敵人所忌,要來對我們再下毒手!”[9]就是大力經營西南,也是在追剿紅軍的名義下一箭雙雕進行的。1934年12月29日的日記云:“若為對倭計,以剿匪為掩護抗日之原則言之,避免內戰,使倭無隙可乘,并可得眾同情,乃仍以親剿川、黔殘匪以為經營西南根據地之張本,亦未始非策也。當再熟籌之!”這些都反映了蔣介石以追剿紅軍為掩護建設西南,作為日后抗戰根據地的思想。
蔣介石國民黨政府對日本侵略的斗爭,委實艱難。直接對抗沒有勝利的把握,與日本的交涉談判又是與虎謀皮,收效甚微,于是通過外交途徑來制約孤立日本,給予日本以精神和心理打擊,進而阻止其侵略步伐便成為其對日斗爭的重要形式。蔣介石認為,當時的國際形勢復雜而微妙,“如能運用得當,以求生存,用人而不為人用,則未始無復興之機”[10]。
這期間,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政府運用國際力量對日本進行的心理戰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借國聯和國際法施加壓力,迫使日本退出東北。“九·一八事變”發生后,南京政府首先想到的是將日本侵略東北的問題訴諸國際聯盟和《九國公約》、《非戰公約》的簽字國,冀望依靠國際力量來阻止日本的侵略。9月22日,蔣介石在南京市黨部發表講話,表示應“先以公理對強權,以和平對野蠻,忍痛含憤,暫取逆來順受態度,以待國際公理之判斷”。[11]二是聯蘇制日,禍水北引。1932年12月,經過談判,中蘇雙方恢復了外交關系。之后,雙方關系日益密切。蔣介石是把恢復與密切中蘇關系當成對日本的心理打擊來看的。他當時判斷日蘇必有一戰,日本在北上與蘇聯開戰前,其心理是擔心一旦開戰,中國趁機報復,更擔心中蘇聯合起來,所以急于壓服中國,解除后顧之憂。因此采取了“敵之所畏懼者,即我之所最上者;敵之所欲急者,即我之所欲緩也”的策略,先行與蘇聯聯合,不僅可以“使倭人膽怯”,也為“雪恥復國之基,更增強一層”。[12]后來,他把此舉看成是對日本的“第一打擊”,而把1933年派兵進入熱河看成是第二打擊。三是“運用英美”,建立同盟。南京政府不斷加強與英美的外交,尋求與英美的合作,爭取援助。到1934年底,南京政府形成了在外交上“運用英美”的總原則,把英美視為對付日本的同盟力量。
“九·一八”之后的幾年間,以蔣介石為首的南京政府在外交領域對日本采取的謀略性心理戰,雖然最終未能阻止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步伐,但效果是明顯的。從當時日本的反應看,它確實擊中了日本的痛處。1934年4月,日本外務省情報部部長天羽英二聲明:“如果中國采取利用其它國家排斥日本”,“或者采取以夷制夷的排外政策,日本就不得不加以反對”。[13]日本外相廣田弘毅也認為,中國企圖“利用外國的影響來束縛日本的雙手”,須絕對放棄“以夷制夷”政策。[14]至于這些策略在抗戰全面爆發后顯示出的作用,那更是盡人皆知的事實了。
[1]徐道鄰.敵乎?友乎?外交評論.1934年第3卷,第11-12期.
[2][3][10][11][12][13][14]秦孝儀.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卷2.臺北:中正文教基金會,2005年版,第307頁,第228頁,第312頁,第52頁,第272頁,第337頁,第337頁.
[4]蔣中正檔案.特交檔案.一般資料250371.
[5][6]蔣中正檔案.革命文獻拓影.統一時期.第25冊,臺北國史館收藏,第242-244頁,第248頁.
[7]蔣中正檔案.文物圖書.事略稿本.民國廿五年之蔣介石先生. 1936年10月2日條.
[8]蔣介石日記.毛思誠分類摘錄本.1931年9月20日.
[9]秦孝儀.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演講卷十.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4年版,第407頁.
責任編輯:闞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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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1262(2012)02-0058-03
2012-03-21
范明強,男,解放軍西安政治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軍事心理學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