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 銳
(南開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天津300071)
1917年4月1日,新青年第3卷第2期上刊登了毛澤東(署名時為“二十八劃生”)《體育之研究》一文。這是毛澤東早期體育思想的代表作,系統地闡述了其體育思想。圍繞著毛澤東寫作此文的初衷,研究者眾說紛紜。其中較有代表性的一種觀點是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想借此提倡武勇之風和充滿朝氣的奮斗向上的人生觀。”[1]而尹韻公先生通過重新翻閱《新青年》,認為《體育之研究》是為著響應陳獨秀的尚武思想而作[1]。筆者認為,尹先生的論證是對中央文獻研究室觀點的進一步闡發,但僅勾勒出陳獨秀尚武思想對毛澤東影響的大致輪廓。
尹先生為了證明毛澤東響應陳獨秀思想而作此文,先后列舉了《新青年》第1卷第2期、第3期的兩篇文章:《今日之教育方針》、《抵抗力》。并從中找尋陳獨秀對毛澤東體育思想的影響之處,如陳獨秀倡議的“獸性主義”、“抵抗力”等思想。再以《新青年》第1卷第1至5期介紹的諸多外國軍界名流為例,佐證陳獨秀所倡導的尚武精神。如德國麥剛森將軍和興登堡元帥,法國霞飛將軍,歐洲七女杰以及中國大力士霍元甲[1]。
筆者發現,《今日之教育方針》、《抵抗力》兩篇文章的刊登時間是1915年10月15日和11月15日。即使《新青年》第1卷第5期的出版時間也是在1916年1月15日,與毛澤東寫作此文的時間(《新青年》刊登《體育之研究》的時間是1917年4月1日)相隔一年有余。從當時瞬息萬變的時代思潮來看,上述相關文章只能作為陳獨秀對毛澤東體育思想影響的一個歷史支點。從陳獨秀編輯《新青年》的視閾來看,同期發表的文章應該是有一定的內在傾向性。特別是作為主筆的陳獨秀,其所撰的文章更應該引起注目。
1917年4月1日,《新青年》第3卷第2期,陳獨秀發表了《俄羅斯革命與我國民之覺悟》一文①。需要指出的是,1917年2月,俄國爆發了二次資產階級革命,沙皇被迫退位。在此次革命風潮中,彼得格勒的工人階級充當了運動的主角。陳獨秀作文的初衷即由此而來,號召中國民眾學習俄國國民的果敢精神。但這并非是此文的完全意圖,從文末可以看出,陳獨秀寫作該文,還有一個現實的出發點即鼓勵中國政府對德宣戰:“吾國民倘有上述種種之覺悟,自應執戈而起,隨列強之后,懲彼代表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德意志,以扶人類之正義,以尋吾國之活路。倘仍泄憤尋仇,或希圖茍免或拘拘計較吾國根本生存以次厲害,以阻外交之進行,則今既不附同盟,又不聯協約,且已非中立。遺世孤立,將何以圖存乎?”[2]1
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激戰正酣,中國政府也處在是否對德宣戰的徘徊當中,進而爆發了所謂的“府院之爭”,以黎元洪為代表的相當一部分人反對對德宣戰,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德國軍事力量的強盛,恐遭其將來報復。正是基于國人中存在忌憚德國軍事的看法,1917年3月1日《新青年》第3卷第1期,陳獨秀在《新青年》發表了《對德外交》一文,力主中國對德宣戰。并且聲稱:戰斗力是國家存在的唯一因素,如果中國能夠表現出勇于戰爭的精神,那么德國便不再敢于輕視中國。如果在宣戰一事上舉棋不定,那么德國人將永遠視中國人為懦夫[3]2。因此,陳獨秀創作上述兩篇文章主要目的是鼓勵國人勇于對德宣戰,并且熱切地希望能夠從德國收回青島主權。
再者,假如一旦德國成為戰勝國,那么中國人理應振作精神,勇敢面對侵略。按照這樣一種邏輯思維,毛澤東所作《體育之研究》一文在理論層面就不存在突兀的一面。在救國思想意識的深處,適時吻合了陳獨秀尚武主戰的思想,即體育與救國是綁縛在一起的合成概念。
從青年毛澤東的個性來看,他不會被動地接受一種新思想,只會在現實語境中主動尋找立論的基點。筆者通過查閱毛澤東早期文稿,發現自1915年9月27日至1917年4月1日(《體育之研究》之前),毛澤東與兩個人書信來往較為密切,分別是同學蕭子升(通信九封),以及師友黎錦熙(通信二封)。與蕭子升書信來往主要涉及學業、湖南政局等情況,其中論述篇幅較多的是1916年7月25日,對于日俄協約進行了評析。1916年7月,日俄簽訂分割滿蒙權益的協約,兩國各尊重在滿蒙之權利外,俄國將長春濱江間鐵路及松花江航權讓給日本,日本則為俄國提供必要的彈藥補給。
對于旨在改造舊中國的毛澤東而言,《日俄協約》的簽訂,堅定了他改造社會制度的決心。在現實與理想的交織之中,毛澤東經過縝密分析認為,中國未來最大的軍事威脅不在于歐美,而在于日本。“二十年內,非一戰不足以圖存,而國人猶沉酣未覺,注意東事少。愚意吾擠無他事可做,欲完自身以保子孫,止有磨勵以待日本。吾之內情,彼盡知之,而吾人有不知者;彼之內狀,吾人寡有知者焉。”[4]51因此,他提醒蕭子升要注意讀書看報,關心時政,時刻關注日本的情況。從后來中日之間的歷史走向來看,毛澤東敏銳的軍事洞察力著實令人嘆為觀止。而且,毛澤東對于未來的中日戰爭做出了具體展望。他認為,太平洋將會成為未來世界決戰的焦點。“愚意此刻非彼用武之地,歐洲非彼用武之地。彼之時,乃十年以后;其地,則太平洋耳。日美戰爭之說,傳之已久。十年以后,中國興會稽之師,彼則仗同胞之義,吾攻其陸,彼攻其海。既服三島,東西兩共和國親和接近,歡然為經濟食貨之獻酬,斯亦千載之大業已。”[4]52
毛澤東考慮到《日俄協約》對于中國的瓜分企圖,以及未來對日戰爭等因素。在此之下,中國的民眾自應倡導一種尚武精神。那么作為增強人民體質的重要方式——體育,自然也在提倡范疇之中。
1916年12月9日,毛澤東寫信給時任北京政府教育部教科書編纂處的黎錦熙。這封信的內容大致有兩點。其一,提醒黎錦熙不要盲信昏庸的北洋政府。其二,闡述了自己對于體育的理解。“今乃有進步者:古稱三達德、智、體與勇并舉。今之教育學者以為可配德智體之三言。誠以德智所寄,不外于身;智仁體也,非勇無以為用……。昔者圣人之自衛其生也,魚餒肉敗不食,《鄉黨》一篇載之詳矣。孟子曰:知命者不立夫巖之下。有身而不能子強,可以自強而故暴棄之,此食餒敗而立巖墻也,可惜孰甚焉!兄之德智美矣,惟身體健康一層,不免少缺。弟意宜勤加運動之功。弟身亦不強,近以運動之故,受益頗多。聞之至弱之人,可以進于至強。東西大體育家,若羅斯福,若孫棠,若嘉納,皆以至弱之身,而得至強之效。”[4]59不難看出,文中毛澤東之所以提倡體育,源于歷史上一些知識分子不注重鍛煉身體,影響教育學術的研究。并以此提醒師友黎錦熙要注意體育一事。在此之后(1916年12月9日至1917年4月1日之間的時間),毛澤東未再作倡導體育的文章。
另外該書信中的諸多論述內容在《體育之研究》中可以得到重復驗證。如毛澤東在“釋體育”中提到“自有生民以來,智識有愚黯,無不知自衛其衛生者。”“魚餒而肉敗,不食”[5]55“體育者,人類自養生之道,使身體平均發達,而有規則次序之可言者也。”又如在“前此體育之弊及吾人自處之道”中提到“三育并重,然昔之為學者詳德智而略于體。”[5]55再如在“體育之效”中提到“東西著稱之體育家,若美之羅斯福,德之孫棠,日本之嘉納,皆以弱之身,而得至強之效。”[5]56兩相比較可以得知,《致黎錦熙一書》中的體育思想是毛澤東撰寫《體育之研究》的一個重要現實考量。
由此,筆者認為,毛澤東撰寫《體育之研究》一文。一是陳獨秀的尚武之風影響,特別是對德宣戰一事,國人應該表現出自立自強的精神。二是作為毛澤東本人來講,《日俄協約》的簽訂,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的愛國心理,因此鼓勵國人從事體育鍛煉,為未來民族獨立戰爭作準備。從現實語境來看,毛澤東致信黎錦熙一書,直接將倡導體育作為主題加以論述。可以看作是集國家民族、個體健康等諸多因素考慮之下,所進行的理論探討。這一點在毛澤東《體育之研究》的開篇中,得到了印證:“國力恭弱,武風不振,民族之體質日趨輕細,此甚可憂之現象也。[5]54”
綜上所述,將體育與民族復興、國家強盛有機地結合,也成為毛澤東日后開展革命工作重要的指導方針之一。在井岡山時期(1927年10月至1929年1月),毛澤東曾對戰士們說:“你們要加強訓練,打好野操。要鍛煉好身體,才能打敵人”[6]。366中央蘇區時期(1929至1934年10月),毛澤東又提出了“鍛煉工農階級鐵的筋骨,戰勝一切敵人”[6]367的體育方針。延安時期,毛澤東建議的體育指導政策為:“鍛煉體魄,好打日本”[7]。因此,正是從該角度而言,重新探討毛澤東《體育之研究》的背后對于深化研究毛澤東軍事、政治思想不無裨益。
注釋:
①同期刊登的尚武類文章還有朱如一所作的《活動與人生》,參見《新青年》3卷2號,1917年4月1日。
[1]尹韻公.毛澤東作體育之研究的背后[J].黨的文獻,2006,(3).
[2]陳獨秀.俄羅斯革命與我國民之覺悟[J].新青年,1917-04-01.
[3]陳獨秀.對德外交[J].新青年,1917-03-01.
[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湖南省委《毛澤東早期文稿》編寫組.毛澤東早期文稿[A].長沙:湖南出版社,1990.
[5]毛澤東體育之研究[J].新青年,1917-04-01.
[6]國家體委體育文史工作委員會,中國體育史學會.中國近代體育史[M].北京:北京體育學院出版社,1989.
[7]毛澤東.為首屆“體育節”題詞[J].新華日報,1942-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