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學視角下加里·斯奈德寒山詩英譯本創造性叛逆現象成因研究

黃佳燕，李波陽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8）

1.引言

接受美學又稱“接受理論”，起源于20世紀60年代，其代表人物是德國康斯坦茨學派的姚斯和伊瑟爾。接受美學的理論研究基礎主要依賴于現象學和闡釋學，其最根本的特征是把讀者提到文學理論，文學研究的中心地位。（朱立元，2004：3）因而，在重視讀者不可忽視的前提下，翻譯工作者所要做的不僅僅是對原文進行簡單復制，而是應當在充分考慮作品的時代背景、讀者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的同時，大膽地運用創造性思維，充分發揮創造性叛逆，不斷地對原文進行分析，判斷，歸納和總結來引起讀者的共鳴，達到他們的期待視野。本文以在美國備受歡迎的寒山詩為例，從接受美學的角度研究加里·斯奈德在寒山詩英譯中的創造性叛逆現象，以此說明斯奈德的創造性叛逆對促成寒山詩“經典化”這一現象所起到的功不可沒的作用。

2.創造性叛逆

“創造性叛逆”一詞最早是由法國社會學家艾斯卡皮提出的，他在《文學社會學》一書中解釋到：“說翻譯是叛逆，那是因為它把作品置于一個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參照體系里（指語言）；說翻譯是創造性的，那是因為它賦予作品一個嶄新的面貌，使之能與更廣泛的讀者進行一次嶄新的文學交流；還因為它不僅延長了作品的生命，而且又賦予它第二次生命。”（1987：136）國內較早注意到創造性叛逆的學者是謝天振教授，在其《譯介學》（1999）一書中分別從媒介者，接受者和接受環境三方面詳盡地論述了“創造性叛逆”這一翻譯現象。他指出，“所謂創造性，就是譯者以自己的藝術創造才能，去接近與再現原作的一種主觀努力；所謂叛逆性，就是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為達到某一主觀愿望所造成的一種譯作對原作的客觀背離。這種創造性和叛逆性在文學翻譯中往往是一個密不可分的和諧的有機體，故我們合二而一，稱為創造性叛逆。”由此可見，創造性叛逆突破了傳統翻譯中以文本為主的狹隘翻譯方式，從而轉向以人為本的方法。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擔任著文化交流的重任，每一種文化都有其他文化無法取代的獨特的生命特征，若是譯者僅僅注重簡單而理想的“形義”對等，那么這種交流便無法實現。因而譯者需要發揮其主觀能動性，巧妙地運用看似不忠的手段，使譯文發生創造性叛逆，實現對原作的深度忠實，達到“忠實”作者、譯者、讀者，“忠實”于翻譯文化交流和傳播，忠實于翻譯自身發展的目的。

3.接受美學對創造性叛逆的啟示

3.1 重視讀者的角色和地位

接受美學認為文學文本的意義隨著時代的變遷，讀者的變化而改變，讀者在文學翻譯的過程中再也不是可有可無的，無關緊要的因素。其代表人物姚斯曾說過：“在作者、作品與讀者的三角關系中，讀者絕不僅僅是被動的部分，或者僅僅做出一種反應，相反，他自身就是歷史的一個能動的構成。讀者本身便是一種歷史的能動的創造力量。文學作品歷史生命如果沒有接受者的能動的參與是不可想象的。”（艾斯卡皮，1987：24）另一位代表人物伊瑟爾認為，“文學文本值提供給讀者一個‘圖畫式方面’的框架，這個框架無論在哪一個方面和層次上都有許多‘空白’，有待于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填補和充實。所謂‘空白’，就是指文中未實寫出來或為明確些出來的部分，它們是文本所寫實出來向讀者所暗示或提示的東西。”（朱立元，2004：70）正是文本自身的這種性質允許讀者解讀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從而潛在地隱藏著讀者創造性叛逆的必然。讀者在閱讀一部作品時，往往會根據自身的經驗出發，去理解和接受作品，這便是讀者對原作的創造性叛逆。因而，讀者在創造性叛逆中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創造性叛逆的成功與否在于譯本對讀者所呈現的意義和讀者對譯本的接受程度。

3.2 重視譯者主觀能動性的發揮

接受美學認為每一位讀者在閱讀作品前，頭腦里總會有一系列自覺或者不自覺的準備，如審美經驗，生活經驗，文化水平，賞析能力等等，因而姚斯提出了接受美學理論中最重要的一個概念——期待視野，即“接受者由先在的人生經驗和審美經驗轉化而來的關于藝術作品形式和內容的定向性心理結構圖示”。（Holub，1984：59）由此可見，讀者理解和闡釋一部作品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的前提便是期待視野，任何作品的閱讀在沒有這個前提的情況下都將不可能進行。至此，譯界學者應該意識到文學翻譯活動不是簡單復制作者原意，而是譯者在“期待視野”的影響和文本 “空白”或“不確定性”的召喚下，與譯文讀者進行對話和交流后形成的“視域融合”，是“動態交流的過程，譯者處于這一交流活動的中心，是原文作者和譯文讀者的調停者。（王改霞，2011：32）重視讀者的期待視野潛在地隱藏著譯者作出創造性叛逆的必然性。譯者在對原文加以分析、判斷、歸納、總結等理解時，必然會受到當時的審美標準、文化價值取向、自身的審美情趣、認知能力以及讀者的接受情況等各個方面的影響。因此，作為譯文的創作者，在面對原文的某些內容時，往往會對其作一定的選擇和運用，例如對一些詞語，句式結構等進行有意識的刪減，添加或改譯。這種看似“叛逆”的翻譯方法恰恰是做到了對原文的忠實，它使譯語讀者能夠體會到兩種視野的對話和融合，遠遠勝于愚笨的“忠誠”。

4.加里·斯奈德寒山詩英譯本中創造性叛逆現象成因

4.1 詩歌文本的特點

寒山詩歌的總體風格是通俗易懂，簡單自由。首先，詩歌內容可大致分為佛道隱逸詩，山水詩，諷喻詩，勸世詩等，其語言都很直白淺顯，即使偶爾引用一些典故和佛教故事也沒有影響其通俗性。其次，寒山詩歌追求自由的詩體形式，不講究平仄、對仗、押韻等規則。寒山雖然生在格律詩盛行的時代，但是不甘受格律的羈絆，并非其不懂格律，而是有意寫作自由詩。再次，寒山詩具有強烈的主觀色彩，他對世俗的批判，對佛道的追求，對自由的向往都在詩歌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寒山詩歌的種種特點更加突出了創造性叛逆的必要性，美國詩人加里·斯奈德在其翻譯寒山詩的過程中就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大膽地進行創造性思維，使得譯本更具生命力，備受美國讀者的歡迎。

4.2 客觀環境的影響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美國社會迅速發展，經濟繁榮，科技發達，軍事強盛，然而這個日益發達的社會同樣存在著巨大的危機：種族歧視惡化，環境污染嚴重，政治氣氛緊張，麥卡錫主義猖獗。在這樣消沉，壓抑，被陳腐思想所統治的時代里，人們不敢保持自己的個性，不敢用自己的聲音說話，只能在這種氛圍中茍延殘喘的生活著。于是“垮掉的一代”就在這保守，麻木，虛偽的社會背景下應運而生。他們反抗對人性獨立自由的束縛，蔑視對金錢名利的追逐，向往精神，靈魂的充實，呼喚回歸人的本性，他們無所畏懼地尋找著顛覆傳統社會價值觀念的突破口，最后他們將目光投向了東方。此時，頭戴樹皮帽，足登破木屐，打扮奇異，行為怪誕的寒山引起了他們極大的興趣，他們開始效仿寒山放浪形骸，自然灑脫的形象。此外，寒山詩歌中所體現出對自然的熱愛，對隱逸的追尋，對現實的悲憤更是受到了“垮掉的一代”的強烈追捧。無論是寒山不羈的外表還是他意味深長的詩歌都喚醒并實現了美國“垮掉的一代”的期待，“進而與他們的內心世界達到了融合甚至是完美的重疊”。（趙志華，2008：47）

另一方面，寒山詩在美國大放光彩的原因便是其所蘊含的儒，佛，道的精神，“他的詩能把出世的佛教，道教與入世的儒家精神相結合，形成一種深深介入社會斗爭的生活態度，一種努力讓詩歌來把人類社會與大自然想結合的文學觀。”（趙毅衡，2003：333）在那物欲橫流，虛偽壓抑的社會里，人們渴望尋求心靈的自由和靈魂的安逸，而寒山詩所展現的人與他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和諧相處的境界，正是“垮掉的一代”所追求和向往的”。他們背棄社會，離開家庭，走向曠野的自然，在寒山詩中他們驚喜地聽到了靈魂呼喚大地與山巒的深沉回響，感受到了安寧、祥和的氣氛和禪的生機，撫慰了他們充滿動蕩感、空虛感的心靈。

面對當時的社會環境和社會需求，斯奈德在對寒山詩選擇和翻譯中不得不做出一些創造性叛逆。首先在詩歌文本的選擇上，斯奈德偏向于那些與禪宗有關的思想，而那些與禪宗無關的大多都被拋棄了。其次，為了使寒山和他的生活方式能夠被美國文化所接受，斯奈德必須對原詩的一些字詞做一些創造性處理，例如采用淡化，省略或者改譯的翻譯策略。這種“叛逆”恰到好處地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尤其獲得“垮掉的一代”的認同。

4.3 主觀環境的影響

加里·斯奈德在寒山詩英譯中的創造性叛逆也與其個人的生活經歷，興趣愛好息息相關。加里·斯奈德出生在美國西部的一個農場主家庭，少年時代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華盛頓州和俄勒岡州的荒莽山地度過。很早他就不得不勞動謀生，中學和大學時代，他時常輟學，去做伐木工人，山林防火員，水手等各種工作。他熟悉大自然，熱愛大自然，年紀很小時就是登山運動愛好者，時常露宿于野外。（趙毅衡，2003：73）在大自然中打坐參禪，寫實勞作讓他感覺到內心的安定與沉寂。另一方面，加里·斯奈德從小就十分癡迷于中國文化，尤其是禪宗思想。他一生閱讀了大量東方經典著作，佛經和詩歌，并且遠渡重洋去日本，在那花費了十年多的時間學佛參禪。斯奈德當時的行為和思想就像一個美國版的寒山。他也曾這樣描述過他與寒山之間的心靈相契：“在譯寒山詩時，我曾數次對原詩的字面意義有強烈的感受和深刻的理解，并且能深切地體驗到詩人本人的創作心理。這一點不足為奇，因為盡管寒山詩凝煉，然而其詩反映的情感并不像白居易、杜甫或者杜牧詩那般強烈。同時，寒山世界純物理的一面——寒冷、高峻、疏離、巍峨——對我們而言仍然是熟悉的。”（Snyder，2000：138）

加里·斯奈德對禪宗的癡迷，對自然的熱愛使他更具有“超凡的想象力和敏銳的感受力”。因而，在翻譯的過程中，他更傾向于從自身的角度出發，充分發揮對詩歌的想象，以期能夠逼真地再現山中的景象，并且準確地捕捉到原詩的精神。

5.小結

總之，寒山詩能夠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美國備受歡迎與加里·斯奈德翻譯中所體現的創造性叛逆有著密切的關系。創造性叛逆成功與否的關鍵條件是在于是否重視讀者接受，沒有讀者的理解也就沒有創造性叛逆的認同，而這一條件也正是接受美學所追求的。從當時的美國“寒山熱”可以看出，加里·斯奈德充分發揮其主觀能動性，主動去迎合讀者的期待視野，讓這部在國內被遺忘的作品在異國他鄉大放光彩，成為了文學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也為寒山詩經典化奠定了基礎。

[1]Holub, R.C.Reception Theory.New York: Methuen, Inc.1984.

[2]Snyder, Gary.Reflections on My Translation of the Tang Poet Han-shan [J].Manoa,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00, 12(1):138.

[3]埃斯卡皮.文學社會學[M].王美華，于沛，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

[4]謝天振.譯介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5]趙毅衡.詩神遠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6]趙志華.接受美學視角下的創造性叛逆——以美國寒山熱為個案[J].南昌高專學報，2008，（4）.

[7]朱立元.接受美學導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