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麗
(淮海工學院,江蘇連云港 222003)
試論網絡輿論對公共權力的監督*
任雪麗
(淮海工學院,江蘇連云港 222003)
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網絡輿論已成為民眾監督公共權力的重要形式。與傳統的監督形式相比,網絡輿論監督的參與主體廣泛,成本低,效率高,但又存在混亂無序、非理性等缺陷,容易被操縱和利用,不當的網絡輿論還可能干擾司法審判,妨礙司法公正的實現。網絡輿論監督本質上是以公民權利對抗公共權力,是外在的監督,不具備強制力,需要借助其他強勢權力才能發生作用,因而無法取替權力系統內部的制衡機制。
網絡輿論;監督;權力;權利
網絡輿論,通常指網民以博客、微博、留言、論壇發帖、跟帖等方式,對公共事務、社會熱點、網絡話題等表達的意見,即“網民意見”。網絡互動性較強、傳播廣泛,促使人們在網絡交流中形成強大的輿論力量,它把事件置于一種更為公開的環境下,影響、推動或促成事件的良性發展,其監督范圍也幾乎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近幾年,幾大門戶網站的熱點事件,都是涉及公民權利保護、公共權力監督、公共秩序維護和公共道德伸張等一系列重大社會公共問題。越來越多的普通民眾開始在網絡上尋找話語權,試圖參與政治生活,監督行政、立法、司法權的運作。
網絡促使社會輿論格局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網絡輿論已成為民眾監督公共權力的重要形式。在我國,對公共權力的監督機制包括體制內監督(人大監督、黨的監督、政協監督)和體制外監督(群眾監督和媒體監督),體制內的監督是基于權力的監督,體制外的監督則是基于權利的監督。網絡輿論監督屬于群眾監督,也是媒體監督,但有別于傳統的媒體監督。
從公共權力的來源看,權力來自于“人民”,因而“人民”是監督的主體。但是長期以來,普通民眾可以參與的傳統監督方式環節過多,手續繁瑣,風險高,成本大,因而“人民”參政意識不強,導致監督主體實際上的缺位。科技的快速發展改變了這一狀況,網絡以其開放性、及時性和匿名性吸引了眾多網民參與社會政治生活,對公共權力有強大的威懾力。與其他的監督形式相比,網絡監督有其獨特的優勢。
(一)監督主體具有廣泛性,民意表達更充分、真實。網絡以其開放性和身份隱匿性等特征創造了一個言論自由的平臺,使得話語權不在專屬政府或特定群體。每個人,包括弱勢群體都可以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聲討公共權力。截至2010年,我國網民規模達4.3億,并且還在穩步上升。網民人數眾多,職業、階層分布廣泛,可以站在不同的立場、角度參與國家大事的討論、評價。有學者認為,網民其實就是以網絡為中介的公民,他們對公共事務、對權力監督的熱情,將會成為中國公民社會發展和制度改革的動力[1]。網絡催生了以獨立人格和權利意識為核心的公民意識的覺醒和擴張,在開啟民智方面功不可沒。
(二)網絡輿論監督成本低廉、快捷有效。網絡為那些在現實生活中缺少有效表達渠道的人群提供了一個便捷通道,成為民眾參與政治生活、監督權力,尋求權利救濟的一種重要方式。傳統的監督機制效率低,如上訪、信訪等監督形式,耗時耗力,成本高而效率低。網絡傳播則不受時間和空間的影響,具有高效性、及時性,網民足不出戶就可以直接參與,省時省力,而且網絡形成的聚合效應使草根不再是烏合之眾,大規模的網民群體有可能形成強大的輿論力量,這種輿論的壓力曾經成功地影響過政府決策(2007年廈門PX項目事件因為網絡的推動,成為全國關注的熱點,最終該項目被遷址,這是網絡輿論影響政府決策的典型案例),甚至推動了法律的變革(2003年孫志剛事件在網絡的高度關注下成為中國法制史上的里程碑式的事件,《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在此事件后不久被廢止)。
(三)網絡輿論監督是自下而上的,具有獨立性。體制內的監督一般是自上而下的,監督機構就是國家權力機關的一部分,因此體制內的監督有可能流于形式,監督成效大打折扣。網絡輿論監督是由下而上的,監督的主體是眾多匿名的網民,與公共權力沒有那些千絲萬縷的利害關系,發表意見沒有顧忌。由此,網絡輿論監督可以有效地彌補體制內監督的缺陷,與其他監督形式成互補之勢。
媒體被視為立法、司法、行政之外的第四種權力,能夠對權力實現有效的監督。長期以來,我國的輿論監督主要由傳統媒體替民眾實現,存在滯后性,監督效果不甚理想。無論中外,傳統媒體一般由政黨或利益集團支持或控制,因而或多或少地帶有一定傾向性,難免對民情、民意進行加工、篩選,更真實的呼聲可能得不到傳達。即便傳統媒體力求客觀公正,也總會有一些弱勢群體的利益訴求被忽略。網絡則減少了傳統媒體的“加工”工序,民眾最真實的想法直接對外界表明,普通人甚至弱勢群體、邊緣群體都可以更自由、更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意見。網絡輿論促使輿論監督主體實現了本位回歸,這是傳統媒體無法比擬的優勢。
一個個網絡監督成功的案例給人一種錯覺,認為網絡監督是萬能的,所謂“信法不如信訪,信訪不如信網”,更有人希望經由“網絡民主”而實現政治民主。這種過于樂觀的看法有可能導致人們過度依賴網絡監督,反而忽略了權力制約機制的完善。網絡輿論監督存在先天局限性,本身需要借助其他外力才能實現和權力的相對抗。
(一)網絡輿論可信度低,導致監督的權威性不夠。網絡的身份隱匿性和虛擬性使得網絡信息帶有隨意性、片面性,網絡輿論的真實性無法保障。在虛擬的空間,網民的責任意識與道德意識大大降低,網民可以在匿名的情況下宣泄自己的非理性情緒,一旦感性而又偏激的言論在網絡上廣泛流傳,容易干擾人們對監督客體進行客觀的判斷。目前我國網民年輕人居多,他們參與熱情高、表達意愿強烈,是網絡輿論活躍的主體,但他們受學識、閱歷所限,往往激情有余、理性不足。網民都有自己的社會背景和生活閱歷,對待同一件事情,往往站在自己的角度發表看法,言論觀點難免偏頗。傳統媒體輿論一般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記者深入采訪的,能保證采訪內容的真實性,而網民只是根據自己的興趣,圍繞一個熱點問題自發進行討論,很難全面了解事件的前因后果,無法做到客觀公正。網民自身也承認,在所有的媒體中,網絡言論的可信度最低。
(二)網絡輿論容易被操縱和利用,從而偏離了輿論監督的本意。網絡輿論是自發形成的,但容易被人操縱,呈現出有組織性的一面。一些“網絡推手”通曉網絡操作規則,諳熟大眾接受心理,通過設置議題,制造熱點,人為地制造和操控網上輿論。同時,網民中普遍存在從眾心理,人云亦云,不注重調查研究,網民的意見不是趨于兩極分化,也不是多元化,而是經常呈現一邊倒的態勢。這些人為制造的網絡輿論通常會在短時間內急速傳導,形成一種強大的輿論聲勢。如在藥家鑫案中,被害方代理人制造了大量的“富二代、官二代、軍二代”之類的言論,散布司法機關庇護藥家鑫的所謂“司法黑幕”,充分利用了社會上仇富、仇官的心理,一度將藥家鑫案引向了非理性的地步。許多被炒起來的網上輿論熱點,不少也是有組織、有目的、精心策劃的,其中一些具有明顯的商業利益和政治背景。
(三)不當的網絡輿論有可能干涉獨立審判,妨礙司法公正。如何處理媒體與司法獨立的關系一直是理論和實踐中的難題。網絡輿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促進司法公正,為公眾提供救濟手段,但也有可能干擾司法審判。如云南的吉忠春殺人案,民警吉忠春酒后因停車問題與人發生爭吵,開槍將對方打死。由于公務員與警察等群體已被嚴重妖魔化,當時輿論沸騰。這種帶有“仇警情緒”的輿論,影響了一審法院判決,吉忠春一審被判死刑,二審才得以改判為死緩。
“司法為民”說的是司法裁判應維護廣大人民的利益,“民”當解釋為人民或民眾,但是,如果“民”指代個體的話,那么在民事糾紛中,當事人雙方的利益訴求是針鋒相對的,法官斷案到底該為哪一方的“民”呢?如果“民”指代群體的話,那么人民或民眾之間利益也并非完全一致,通常都有很大分歧,“我們說‘大眾’仿佛大眾是一個人,有自己的愛憎和意志,但其實‘大眾’只是由一個個單個的人組成的,那一個個單個的人與我們一樣是認識主體。大眾并沒有集中在一起,就任何一個不論多小的問題仔細討論一番,然后得出一個令人信服的決定;大眾對事情的看法常常是匆忙的、不定的、未深思熟慮的。這樣,我們怎能以‘大眾意見’為準則呢?這準則未必正確,還經常變動,實在是不可靠的。”[2]而且,在當下,集中表現民意的網絡輿論往往是非理性的,不夠客觀的,且民意之間也有分歧。秉承“司法為民”理念的法官在個案的裁判時該如何兼顧“民”的利益呢?法官有時真的無所適從。
司法的終極目的是公平、正義,司法公正是人類自古以來的追求,司法獨立是司法公正的前提,是社會公正的前提。因此,法官在裁判中唯一的依據是法律,他只能根據可以證據還原的事實,在立法者已設定的法律框架內做出唯一的判決。如果法官考慮民意或其他因素的話,只能充當墻頭草,簡單地遷就、依附于各種非理性的民意。如,為了迎合學術界“廢除死刑”的呼聲,一審被判死刑立即執行的李昌奎在二審中改判為死緩;又迫于強大的輿論壓力,已經終審的李昌奎案很快又被再審改判死刑立即執行。迎合輿論的司法將是不自信的、混亂的,其裁判結果自然也失去了權威性。
網絡輿論可以監督審判的程序和結果,監督正義是否實現,最終促使司法者更加小心慎重地行使審判權,但民意不能代替法官獨立的審判。對于個案,無論輿論是什么狀況,司法都應保持其理性,法官在審理之前應當排除外界干擾,保持中立地位。事實上,公正的判決本身也會得到輿論的認可。如果依據法律做出的判決被普遍認為沒有實現正義,可以通過立法機關修改法律來實現公正。
無論如何,網絡輿論監督是歷史發展的必然,也是推動現代社會進步的動力。在當下中國,網絡輿論影響著政府行為,并對政治民主化進程產生了微妙的影響[3]。將各類意見、建議自下而上地進行傳達,也是未來社會輿論發展的走向,但是網絡輿論監督不能取代其他的監督方式,更不能代替權力系統內部的制約機制。
(一)網絡輿論對權力的監督是外在的監督,不能有效地制約權力。對權力的制約和對權力的監督是不同的概念,權力制約主要是指設定正式的法律制度,對權力的行使進行阻止、約束、糾偏。權力監督是國家機關、社會組織和個人對權力主體、權力運行、權力目的等方面的監控、督促與糾偏,從這個意義上說,權力制約與權力監督同為監控權力運行的基本手段。但是,兩者又有著根本性的區別。表現在:首先,主體不同。權力制約要求制約主體擁有與權力行使者對等的法律地位,而權力監督則是憲法和法律賦予一切社會成員、社會組織的普遍性權利;其次,內容不同。權力制約是一種權力非法行使時的糾偏,它側重于以強力來抗衡權力;權力監督則是對權力行使的質疑,更強調權力主體的自律[4]。一般認為廣義的權力制約包括監督,但實際上,監督的效力遠遠比不上權力系統內部的制約機制。網絡輿論是民眾利用言論自由的權力對公共權力的行使進行評價,發表意見,不能對權力進行直接的制約。草根網民一般遠離權力中心,對于權力的行使過程并不了解,更不具備與權力部門對等的實力和地位,難以起到阻止、糾偏的作用。權力運行的整個過程,很多是不夠透明的,加之個人行為的私密性,權力行為更具有隱蔽性與復雜性。事實上,很多貪腐官員的落馬是權力系統內部自上而下進行的,處理之后,普通民眾通過網絡才知曉,如重慶打黑、羅志軍等高官的落馬。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網民只能就他所看見的權力運行的表象做出評價、質疑,通過這些評價引起相關部門的關注,由有實力的部門介入調查和處理。
(二)網絡輿論監督具有被動性,需借助強勢的權力才發生作用。當弱勢群體權利被侵犯或熱點事件發生后,必須在網絡上引起關注,才能形成強大的輿論。網絡信息魚龍混雜,如果不是采用極端的方式,或沒有網絡推手的操作,可能無法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如孫中界事件中,如果不是他砍下自己小指自證清白的話,恐怕不會引起輿論的關注,同樣慘烈的還有“開胸驗肺”的張海超。由于網民缺乏組織性和持續性的影響力,即使是引起輿論關注的事件,如果沒有得到更高權力的響應,隨著事件新聞效應的淡去,最終仍然不了了之。更何況,如果權力凌駕于民意,還會發生“跨省追捕”的事件。網絡監督事件的解決一般遵循的路徑軌跡為:先是網絡掀起風波,而后引起有關領導關注,再由黨政部門介入,最終事件得以解決。事情得以成功解決的原因往往不是網民自身的力量,而是背后有著傳統媒體的強力推動或者強勢權力之間的復雜博弈。這些成功案例具有偶然性,不可復制,也不能被常態化,難以為之后的公共事件提供可資借鑒的輿論監督模式,而權力系統內部的制衡機制是預先設計的防止濫用權力的預防措施和制度,可以常態化,具有預防性。
網絡輿論監督畢竟是一種軟監督,它與行政監督、政黨內部監督等相比,不具有迫使當事人作為或不作為的強制力,而是借助于網絡輿論造成的精神壓力或形成的社會氛圍而發生作用。相關的人與事一經報道披露,就處在公眾的視線之中,無法掩飾和逃避,使得當事人采取符合民意的行動或促使有關部門介入,以權力手段解決問題。由此可見,網絡輿論監督的作用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強大,只是因為其他監督渠道不夠通暢,我國網民才過度依賴網絡輿論監督。
(三)網絡輿論監督本身需要公民的言論自由得到有效保障。網絡輿論對權力的監督本身就需要權力系統內部的制衡機制來保障,也需要公民的言論自由得到有效保障。任何輿論監督都是在一定的社會制度之下進行的,監督的方式和效果受到社會制度或制度性因素不同程度的制約和干預,網絡輿論監督同樣如此。盡管網民數量非常龐大,但相對于各種現實的強勢權力,網民的力量僅僅止于以話語為工具的輿論監督層次。盡管網絡為話語表達提供了技術支持,但能否表達、如何表達還會受到國家公共權力的監管。行政管制對網絡輿論的制約和控制并未因為互聯網的技術特性而消失,只是方式由直接轉為間接,例如,一般論壇發帖都要經過審核,大的中文網站網頁也要通過審查過濾,如何把握審查的尺度是政府要面對的難題。
網絡輿論是無序和混亂的,由網絡輿論引起的網絡暴力有可能侵犯他人名譽權和隱私權,有人提出應加強網絡監管,甚至建議以網絡實名制強化管理,規范網絡秩序。網絡實名制將會限制和剝奪民眾匿名發表意見的權利,是公權力對私權利的侵占。在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度不高的情況下,使用實名制最終必然導致網民不敢完全講真話,而網絡輿論監督的優勢將喪失殆盡。
網絡的負面效應是與生俱來的,在其他監督渠道不夠暢通和有效的情況下,應保護網民的言論自由,不宜限制過多。我們不能要求輿論和網民都是客觀、公正、理性和理智的,那也是很難達到的,即便在西方發達國家,國民素質較高的情況下,網絡輿論都存在片面、非理性的問題。但是,相信理性的網民會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斷,相信理性的政府能設定有效的輿情監測制度,“擇其善者而從之”。更何況,我們還有其他的輿論宣傳渠道,傳統媒體傳遞的一般都是主流的價值觀,受眾也很廣泛,所以,保留一個普通民眾表達利益訴求、宣泄情緒的平臺對于政權的穩固和社會的發展都是有益的。
網絡輿論監督要發揮更大的作用還需要公民具備強烈的權利觀念和維權意識。只有民眾具有高度的政治參與意識和權利意識,隨時關注著權力是否合法運作并及時采取相關的行為,才能形成輿論的力量,使權力主體不至逆民意而動。但是,民主社會并不排除政治上的“懶人”,我們不能期望民眾都具有極強的權利意識,也不能將權力制約的希望放在公民可能進行也可能不進行的維權行為上。顯然,網絡輿論只是一種必要而便捷的權力監督形式而已,只有權力系統內部的制衡機制才能從根本上防止公共權力的肆虐。
[1]史松明,袁光鋒.話語的政治:網民輿論監督的實踐、邏輯與反思[J].傳播文化,2011,(3).
[2]秦立彥.面對國家的個人——自由主義的社會政治哲學[M].濟南:泰山出版社,1998.
[3]張少元.論新媒體對當前輿論監督格局的影響與變革[J].新聞知識,2010,(11).
[4]胡玉鴻.“權力制約”概念辨析[J].公法研究,20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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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8-4681(2012)01-0051-03
2011-10-26
任雪麗(1971-),女,江蘇連云港人,淮海工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高校思想政治教育、憲政理論。
(責任編校: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