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實
(福州大學 法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1)
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現實悖論
李秋實
(福州大學 法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1)
被部分學者所倡導的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與國際法的理論基石——國家主權的矛盾不可調和,且沒有得到充分的國際法文件確認和國際社會的普遍公認,在事實上也只維護全人類的總體利益而非全體利益,故而遭遇諸多理論障礙和現實悖論,不能成為國際法的基本原則。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在現階段更多地體現為一項國際法理念或國際道德。
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國家主權;法的理念
全人類共同利益能否成為一項新生的國際法基本原則,這是新近在國際法領域被部分學者所探討的問題。他們主張,隨著新時期國際法的發展,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作為對傳統國際法基本原則的補充和發展,已經成為一項新的國際法基本原則。[1]然而,我們應當清楚的是,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提法著眼于人類的整體利益的維護,的確在維護世界和平、促進經濟發展以及生態環境保護方面有積極作用,但是,要成為一項國際法基本原則,僅僅具有上述積極作用是遠遠不夠的。一項原則要躋身國際法基本原則必須具備一些硬性的條件,但是從目前的國際法理論和各國實踐來看,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提法在很多方面都有失公允,因為這樣的提法會遭遇諸多理論障礙和現實悖論。
在理論上,國際法存在的基石是國家主權,這是毋庸置疑的。對各國國家主權的尊重是各國發展、研究和尊重國際法的前提。現存世界客觀上被分割成眾多的民族國家,這是我們發展國際法的物質基礎。正是由于國際法明確指出維護國家主權,各國才能放下戒備之心,坐到談判桌前達成條約,形成公約,國際法才得以形成和發展。而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提法,倡導把全人類看作一個“類”主體[2],全然不顧人類的國家屬性,把一個超國家的原則放在一個以尊重國家主權為基石而構建起來的國際法體系中,這在國際法理論上是行不通的。
將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和現有的國際法基本原則作籠統的比較,我們不難發現:這些現存的國際法基本原則,要么明確維護國家主權,如國家主權平等原則;要么間接維護國家主權,如禁止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脅原則、民族平等和民族自決原則、和平解決國際爭端原則;要么只強調國家讓渡那些派生性的原則,如國際合作原則;要么與國家主權原則無涉或不背離,如善意履行國際義務原則。卻沒有任何一個原則會去挑戰國家主權這個最主要、最核心的國際法基本原則。[3]當然,隨著時代的發展,必將有新的國際法基本原則被確定下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任何新加入的國際法基本原則都必須尊重國家主權的不可侵犯性,并與業已形成的基本原則在此點上保持一致。而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提法卻顛覆了這種一致性,與業已形成的基本原則格格不入。
我們應當知道,國家主權是一根紅線,是國家用來自衛、自保的最重要的國際法依據,是任何國家的一根敏感神經。從現實的國際合作來看,只有那些最尊重國家主權的處理問題的方式才是最容易為爭端各方所接受的。而鼓吹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很可能觸動國家維護自己主權的那根神經,造成國家,尤其是弱國的擔憂。例如,那些擁有對全球環境有重大影響的自然資源的國家會有這樣的擔心:對此原則的極端倡導會干涉到國家對本國資源的支配和利用。國家的這種擔心并不是沒有現實依據的,因為在國際社會中,類似的行為是屢見不鮮的,強國以維護人權之名,武力踐踏弱國主權的行徑就是最好的例證。如此,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是否也會成為強國的工具,以保護人類共同利益之名,行謀取私利之事,為其踐踏他國國家主權提供合法依據呢?我們不能不保持這樣的警惕。
有人提出這樣的觀點:人類作為一個物種,雖然彼此之間有膚色、民族、種族、意識形態、宗教信仰等等的差異,但是這遠遠不能掩蓋人類的同質性,清潔、安寧、富足、公平的環境對無論何種族的人的生存和延續都是至關重要的。所以,應當拋開民族國家的劃分的話,把單個的人最為整個世界的基本單位,他們彼此之間的確是有很多共同利益的。[4]但是,我們恰恰不能這樣拋開,因為人類客觀上被禁錮在各個主權國家之內,而且國家法的主體就只主權國家,而不是國家之內的個人。而主權國家實力有強弱之分,且由于世界資源的不充足,國家之間的利益在很多時候是對抗的。各國都試圖憑借實力在全球資源爭奪戰中多分得一杯羹,這必然導致作為個體的人之間的共同利益被主權國家林立的世界現實所阻隔而變得可望而不可及。因為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負責任的國家會去置自己的國民利益于不顧而更多的關心其他國家的人民的利益。
部分國家法學者認為,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已經躋身為現存國際法的基本原則,多是基于這樣的事實和理由:從現實的國際法立法來看,《聯合國憲章》明確規定維護世界和平與安全;《外層空間條約》規定外空可以自由進入,但不得據為己有;1982年《南極條約》規定任何國家不得對南極提出任何領土要求,等等。這些既有的國際法準則的規定是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淵源,它體現了國際社會對這一原則的認可和倡導。但是,我們認為這樣的規定客觀上維護了全人類的可持續發展,也維護了整個人類的利益,但是這種維護能否使所有的國家都同等受益呢?不一定,舉例而言,那些科技發達但資源緊缺的國家的發展利益由于受到這樣那樣的限制也可能遭受損害。實踐中,在這些條約的相關條款達成的過程中,這樣的國家也是百般阻撓的,無奈群體較少而已。這也說明了現存的國際法原則與其說體現的是全人類的共同利益,不如說是人類中多數人的總體利益。
由于各國國情的差異性和國際關系的復雜性,國家利益和全人類的共同利益并非總是一致的。2001年,美國的小布什政府上臺伊始,就認為削減溫室氣體排放不符合現實國家利益的需要,宣布撤銷對《京都議定書》履行承諾。無獨有偶,2010年12月,俄羅斯政府基于同樣的考慮也宣布退出履行《京都議定書》確定的減排承諾。這事實上再次論證了全人類共同利益與國家利益和部分人類群體的利益不是總有一致性。
從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看出,與其說當今國際社會已普遍接受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不如說只接受了全人類總體利益原則。因為一方面,現實的國際法既沒有體現保護全人類的共同利益;另一方面,國際社會也沒有完全認為全人類共同利益與國家利益以及部分人類群體的利益總有一致性。
地球上類似于極地、公海的,對全球環境保護至關重要的區域,如熱帶雨林,濕地,大的河流,內陸湖,內陸海等,他們在一國或幾國的領土范圍之內。對它們的開發和利用大大促進了這些國家經濟的發展,卻重創了全球生態環境。雖然出現了這樣的矛盾,但是,對這些國家來說,發展本國經濟比奉行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保護這些資源顯得更具有吸引力。如此一來,對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倡導又怎能獲得這些國家的認同呢?況且,處于這樣地位的國家還不在少數。那么,形成國際法基本原則所需要的條件之一“各國普遍公認”又怎樣達到呢?
1992年,出席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的馬來西亞代表指出:“為了其他國家的利益而讓我們別碰我們自己的熱帶森林,未免太有點想入非非了。”[5]上述言論很直觀的體現了這些國家對所謂的人類共同利益的態度。從全球范圍來看,倡導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多數是發達國家的學者。他們認為,國家主權是是全球環保的主要障礙,建議建立國際環境管理機構來負責地球資源的管理和保護。而這樣的超國家機構的建立,很可能使發達國家成為全球環境的操縱者,而廣大的發展中國家對此是不能接受的。因為這樣的機構一旦建立,發展中國家的主權維護必定堪憂。而在國際關系的任何領域不提國家主權都是不切實際的。我們應當看到,某些發達國家的政府和學者熱衷于在環境保護方面超越國家主權,是有其西方中心主義的強勢背景的。如果發展中國家也有許多人大肆附和這種論調,把一個對國家主權構成嚴重威脅的所謂法律原則引入其中,只能說是犯了政治上的幼稚病。[6]
法的理念簡言之就是人們的立法取向。它是人們在立法中所試圖實現的、欲達而未達的目標。而法的基本原則則是體現在既存的法律文件中,被人們所廣泛認知確認,并指導以后立法的根據。法律原則和法律規則一樣,都是用來衡量行為合法與否的依據,其雖然不如法律規則那樣有如此強的確定性和可操作性,但是也不能模糊到讓人們無法引以為據來衡量彼此的行為。現有的為各國所普遍公認的國際法基本原則都有很強的確定性和可操作性,而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這一特點則并不明顯。這就導致一方面我們不能完全確定哪些是人類共同利益,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肯定我們為爭取自身發展所進行的活動,哪些是違反人類共同利益的。由此觀之,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更合適作為一項指導國際法立法的理性化觀念,而不足以形成基本原則。
對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是否是國際法基本原則的探討還面臨這樣的問題: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事實判斷是認定一件事物到底存在與否,而價值判斷則更側重于一件事物的存在是否合理和有積極意義。我們判斷其是否為國際法基本原則,是要解決其是否廣泛存在于現存的國際法之中,而不是判斷其應否存在,或是否對人類發展有益。而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提法正好面對這樣的問題。從上文的論證中不難看出,此原則充其量是國際社會發展國際法,尋求可持續發展的一種價值追求,而遠沒有成為既存的國際法基本原則。
對國際法基本原則的概念認定,學者們莫衷一是。但歸納起來,如下幾方面特征則不可或缺:為各國所公認,構成國際法基礎和具有強行法性質等(參見1969年的《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53條)。本文第三部分論證了此原則沒有被各國所公認,此處不贅述。至于構成國際法基礎和強行法性質,我們認為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遠遠沒有形成這樣強的約束力。因為它無法直接衍生具體的規則和制度,也無法直接指導國際法的執法、解釋等實踐,而充其量算是其他法律原則的倫理道德基礎和思想來源而已。所以,它實質是國際道德,而不是有約束力的國際法原則。
把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作為國際環境法基本原則的倡導,這是人類尋求出路的愿望,是無可厚非的。但是,國際法乃國與國協議之法,任何以救世主的心態來主觀構筑的國際法在面對叢林般的國際社會現實時,頓時顯得一廂情愿、曲高和寡。由于會遭遇以上種種障礙和悖論,其在現階段還沒有成為國際法的基本原則。在更公正、合理的國際新秩序建立起來之前,也不會躋身為國際法的基本原則。
[1] 朱穎俊.淺論人類共同利益原則[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5,(6):54-57.
[2] 許健. 論國際法之“人類共同利益”原則[J]. 北京理工大學學報,2011, (5):112-117.
[3] 古祖雪. 國際法學[M]. 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7.28-30.
[4] 周振春. 論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及其國際作用[J].集美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1):47-48.
[5] 馬驤聰, 胡保林. 國際環境法導論[M].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38.
[6] 李耀芳. 國家主權原則在國家環境關系領域的適用[J].中國地質大學學報,2005, (1):80.
The Paradox of the Principle of the Common Interests of Mankind
LI Qiu-shi
(School of Law,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001, China)
The Principle of the Common Interests of Mankind, which has been proposed by some scholars, is hugely conflicted with the state sovereignty, what’s more, it has not been fully confirmed by international law documents or even generally accepted by 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In fact, because this principle only defense the whole interest of all humanity rather than the interests of the whole, So obstacles and reality paradox existed in the principle, which resulted in its unaccepted to fundamental principles of international law. At current stage the Principle of the Common Interests of Mankind more manifest as a concept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international morality.
the Principle of the Common Interests of Mankind; the State Sovereignty; the Concept of Law
DF938
A
2095-414X(2012)04-0088-03
李秋實(1985-),男,碩士,研究方向:國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