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忠
(江蘇大學,江蘇 鎮江 212013)
目前,我國貧富差距不斷擴大,已越來越成嚴重的社會問題,但為什么遺產稅的開征總被認為時機尚不成熟?是不是因為我們在遺產稅開征時機選擇中的思維方式存在問題,一次又一次地貽誤了戰機,阻礙了遺產稅的開征?對此有必要深入探討。
在遺產稅開征時機的選擇中,一般的思維是在我國征收遺產稅是必要的,但是目前尚不具備開征的條件,需要積極準備,等待時機,從長計議。
因為中國的富人尚且年輕,離轉讓遺產的日子還很遙遠。現在開征遺產稅,不僅征不到多少錢,而且會付出相當的征管成本。效益與成本相抵之后,很可能得不償失。
因為中國的經濟尚處于發展階段,還需要吸引大量的投資。此時開征遺產稅,不僅會把富人嚇跑,而且窮人也會因投資的減少而失掉本可以有的致富機會。所得與所失相抵之后,同樣是劃不來的一筆賬。
因為開征遺產稅有很多技術性和基礎性的工作要做,要有效地征收遺產稅,必須具備以下三個條件:一是實行財產實名制度,二是建立財產登記和申報制度,三是正確進行財產評估。從現實情況看,這三個條件我國目前還都不具備。
因為如果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制度不能得到完善,調節貧富差距的前兩道防線難以有效形成,遺產稅的實行顯然時機不成熟。基于此,遺產稅實現的路徑可以選擇在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改革到位后,作為調節收入差距的重要補充手段擇機出臺。
因為世界上已經掀起了一股取消遺產稅的浪潮,而且,這股浪潮還越刮越近。距離遠的如美國。在那里,正在謀劃通過取消遺產稅的法案。距離近的如我國的香港特別行政區。在那里,已經正式取消了實施了多年的遺產稅。于是,有人宣告:我們總不能啃人家吃剩下并扔掉了的骨頭。
高培勇教授發現,倘若循著上述這些冠冕堂皇的說法推演下去,最終會得出遺產稅不適合當前中國國情的結論。而與此相應的事實是,我國政府從上世紀80年代后期就開始著手開征遺產稅,“八五”、“九五”、“十五”計劃、工商稅制改革方案、十五大報告、九屆人大立法計劃都將遺產稅的開征列入其中,[1]但近十幾年來,遺產稅非但沒有如原先預期的那樣走進我們的生活,其腳步聲反而離我們越來越遠,甚至在新一輪稅制改革的清單上都沒有它的位置。[2]
這個重要的發現告訴我們,原來,我國遺產稅的開征總被認為時機尚不成熟,需要永遠等下去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這些說法”“冠冕堂皇”,其“推演”存在問題,正是這些似是而非、邏輯錯誤的說法貽誤了戰機,阻礙了我國遺產稅的開征。對此不能不予高度重視。
之所以說上述各種關于遺產稅開征時機尚未成熟的說法冠冕堂皇,似是而非:
因為在我國富豪平均年齡尚輕的情況下開征此稅,對于減少征稅阻力,積累稅制建設經驗是極有裨益的。[3]而且,就算我國的富人尚且年輕,并不意味著沒有遺產轉讓,黃泉路上無老少;就算離轉讓遺產的日子還很遙遠,也并不意味著不需要出臺遺產稅法征稅,“娃娃業主”、“娃娃股東”現象的增多,迫切需要遺產稅的輔助稅種——贈與稅在遺產轉讓之前發揮作用;與其他稅種相比,遺產稅的征收成本可能較高,但絕不至于大于其所征稅款,得不償失,更何況遺產稅是個收入不多影響很大的稅種,其得失不能只考慮國庫效益,更要考慮社會效益。
因為事實證明,吸引投資要靠良好的整體投資環境和投資前景,而不能靠少征稅或不征稅,不征遺產稅并不能吸引多少投資,同樣征收遺產稅也不至于把富人嚇跑;在這個世界上,窮人確實離不開富人,同樣,富人事實上也離不開窮人,而向富人征收遺產稅則是公平社會財富的分配,使窮人和富人和諧相處的重要條件,根本就不存在劃來劃不來的帳要算。
因為今天荷英法美意日德等國的遺產稅分別開征于 1598年、1694年、1702年、1788年、1862年、1905年和1906年,[4]不是說遺產稅的開征必須具備實行財產實名制度、建立財產登記和申報制度、正確進行財產評估等三個條件嗎?能說在開征遺產稅之時,這些國家具備了這些條件嗎?相反,在今天,這些國家都已較好地具備了這些條件,能否認遺產稅的開征在其中的巨大推動作用嗎?
因為財稅史常識告訴我們,遺產稅開征之時,各國的財產稅制度并不完善,更不存在個人所得稅制度,不知“如果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制度不能得到完善,調節貧富差距的前兩道防線難以有效形成,遺產稅的實行顯然時機不成熟”從何談起?而且,很顯然,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的改革總會一直進行下去,可以說永遠不會到位,難道說遺產稅的實現或開征要永遠等下去不成?相反,遺產稅稅源集中,征收面很小,征納雙方都具有相對較高的財稅法律素質,誰能斷言遺產稅的開征不能成為直接稅改革的“試驗田”或“突破口”,有力地推動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制度的完善呢?
因為前些年世界上掀起了一股廢除遺產稅的浪潮,今天已經徹底停息,事實證明,遺產稅總是廢而不除,而其原因就在于遺產稅已成為一種社會心理疏導機制,是當今任何社會都不可或缺的。再說,正如不能因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已經上了大學,便不顧自家的孩子剛剛小學畢業的事實而執意讓其直接進入大學一樣,即便在某些國家或地區有了取消遺產稅的動作,對于我們,遺產稅也并非就是人家吃剩下并扔掉了的骨頭,也并非就不適于中國的現實國情。[2]
之所以說上述各種關于遺產稅開征時機尚未成熟的說法“推演存在問題”,邏輯錯誤,是因為:
1.虛假的必備條件:對于比較重大的或以前沒有的事物,人們對其常常會有一種神秘感,沒來由地會認為,這些事件的發生肯定需要一些必備條件,事實并非如此。為人所熟知的“民智未開,不能驟行憲政”之說就存在這一問題。“行憲政”并不以“民智開”為必備條件,民主憲政是一種常識政治,并不需要高深的學問。只要經過啟蒙教育,去除政治蒙昧,普通公民都有參政決策能力。借口“民智未開,不能驟行憲政”,長期實行“訓政”,最終導致了國民黨在大陸的倒臺。胡適曾說:國民黨的失敗,“不是驟行憲政之過,乃是始終不曾實行憲政之過。[5]事實上,“行憲政”能真正使“民智開”。同樣,上述說法認為只有具備了許多苛刻的條件,才能開征遺產稅,亦即這些條件為開征遺產稅的必備條件,沒有不行,而事實是,這些條件充其量為開征遺產稅的有利條件,即有了最好,沒有也行。比如,如果一國已實行了財產實名制度,建立了財產登記和申報制度,并能正確進行財產評估,在這樣的條件下開征遺產稅當然最好不過,但如果這些條件不具備,遺產稅的開征同樣是可以的,正如上文所述,世界各國的遺產稅都是在并不具備這些條件的情況下開征的。而且,這些條件的形成與遺產稅的開征正是相互促進的關系:這些條件的形成可以促進遺產稅的更好開征,而遺產稅的開征也能促進這些條件的真正形成。上述說法正是將各種有利條件當成了開征遺產稅的必備條件,才得出了時機總是不成熟的結論,從而也成為了一些人阻撓遺產稅開征的托詞和借口。
2.夸大的負面效應:面對某些決策,人們常常會不大在意其正面效應,而會自覺不自覺地夸大其負面效應,自己嚇唬自己。比如10年前我們面對“入世”的抉擇時,我們曾擔心外國汽車隨中國入世徹底“吃掉”中國民族汽車業,但后者卻奇跡般地不斷壯大,以至中國的吉利汽車反而收購了沃爾沃。中國汽車市場也成為全世界容量最大、最有活力的新興市場……我們自己對命運的控制力,比10年前認為的要大得多。[6]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我們爭辯是否開征遺產稅時,我們才會擔心征收遺產稅的成本會大于所征的稅款、開征遺產稅會把富人嚇跑,才會認為世界各國都會廢除遺產稅。只不過因為人們普遍厭稅,尤其是普遍對遺產稅的不理解、厭惡和恐懼,使這種夸大負面效應的心理更加強烈。
3.想當然的可行性分析:事物的必然性由其必要性和可行性兩個方面共同決定,但不同的事物其必要性與可行性對其必然性的決定作用卻是不同的,就某一新稅的開征而言,一般是必要性更具決定作用。因為倒逼,而非順推,才是開征新稅的一般規律,新稅常常是在發生了嚴重的外部沖突(如戰爭)、或嚴重的財政危機、或嚴重的社會危機等危急時刻倒逼出來的,這時開征必要性的決定作用自然大大超過可行性,而開征的可行性,因為一方面在這樣的時刻顧不上過多的考慮,而此時國民的忍受能力也有所提高,另一方面不管基礎如何,技術怎樣,在征收上總會有應對之策,就是有什么問題,也可以在征收過程中逐步解決,所以其決定作用自然要小得多。具體到遺產稅,古代和近代各國遺產稅的開征大多是為了籌集戰爭經費,[7]是倒逼出來的,其時情勢緊迫,開征必要性的決定作用自然非可行性可比,而當今的遺產稅已成為不可或缺的社會心理疏導機制,是一個社會的“排氣孔”,在一些國家,尤其是我國,社會財富分配不公問題非常嚴重,形勢同樣十分危急,開征遺產稅萬分必要,刻不容緩,甚至到了能征多少稅款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讓國民看到政府有辦法,政府在行動的地步,當前巨大的減稅壓力對其根本不是問題,因此開征遺產稅的必要性同樣具有絕對的決定作用。但問題是,一旦人們討論起遺產稅的開征時機來,思維馬上就上升到哲學的高度,不由自主地將可行性放置到與必要性一樣重要的地位,而這貌似公允的天平則因為由來已久的厭稅,尤其是對遺產稅的不解、厭惡、恐懼和抵觸觀念,很自然地向可行性傾斜,直接指向了其不可行的方向,結果是很自然地產生或接受上述“必備條件說”和“夸大負面效應說”,經過如此“理性思考“,得出的結論將永遠是:開征遺產稅的時機尚不成熟。
這真是一種可怕的思維陷阱,是相互關聯的三個陷阱構成的大陷阱。在憲政思想傳入中國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還有人死抱著“民智未開,不能驟行憲政”夢囈,中國加入WTO十年后我們才對自己對命運的控制能力“恍然大悟”,而至今似乎還沒多少人意識到某一稅種“想當然的可行性分析”陷阱,可見我們要跳出遺產稅開征時機選擇中的思維陷阱有多難。
[1]劉佐.新中國遺產稅的發展與展望[J].稅務研究,2000,(8):76-78.
[2]高培勇.新一輪稅制改革評述:內容、進程與前瞻(續)[J].財貿經濟,2009,(4):15.
[3]龐鳳喜.我國中長期稅制改革戰略目標及其實施方案研究[J].銅陵學院學報,2010,(5):9.
[4]蔣曉蕙.財產稅制國際比較[M].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6.144.
[5]趙世義.憲法學的方法論基礎[J].法學評論,2002,(3):7.
[6]社評.中國入世十年后的“恍然大悟”[N].環球時報,2011-12-10(7).
[7]劉佐,石堅.遺產稅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3.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