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破產重整程序存在的問題——以英國法為視角

張海征 徐 憲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論我國破產重整程序存在的問題
——以英國法為視角

張海征 徐 憲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我國2006年頒布的《企業破產法》首次引入了重整制度，試圖給陷入財務困境又有重生希望的企業提供一個法律保障機制。但實踐中重整程序應用的不多且條文本身也存在著各種問題。在制度設計上，如程序的啟動、自動凍結的效果、破產管理人權利的分配、法院的介入以及強制裁定權的運用等方面存在著缺陷。英國公司重整制度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進行了多次重大修改，其制度的改革和完善給我國立法者提供了很多啟示。

破產；重整；清算；破產管理人

重整是指對已經發生破產原因或瀕臨破產但又有挽救希望的企業，通過程序上的保障使其獲得再生的機會。重整制度應給債務人或債權人提供一個方便且迅速的入口，通過設置自動凍結制度使重整期間債務人占有和控制的財產免受債權人或利害關系人的追討，通過破產管理人與各方利害關系人的有效溝通和協調，設計重整方案并獲表決通過，從根本上維護債權人和債務人整體上的利益。我國自引入重整程序以來，實施過程中存在著各種問題，以下就五個方面與英國的重整程序進行比較分析。

一、程序的啟動

英國重整程序的啟動簡便，弱化了法院的作用。程序通常由債務人或債權人提起，向法院備案即可，無需法院的批準。而根據我國破產法，進入重整程序的入口完全由法院控制，無論是債權人還是債務人提出申請。法院受理申請后應在多長時間內裁定是否受理，重整一章的法條沒有規定。有參與立法的學者認為法官應參照破產清算程序的規定，即法院在受理申請之日起15日內作出裁定，特殊情況下經上級法院批準可以延長15日。然而，法官并沒有完全參照學者的解釋，而是認為重整程序沒有明確規定就由其自由裁量，這也是實踐中為什么有些案件在遞交重整申請后法院遲遲沒有做出裁定。在啟動重整程序問題上，我國不可能照搬英國制度，原因是英國法采當事人主義；而我國承襲了大陸法國家傳統，采法官職權主義。雖然模式不同，但追求重整程序的及時性、效率性和公正性是一致的。我國破產法應盡量明確法院審查重整申請和做出裁定的時間，消除不確定因素，限制法官自由裁量權，防止因遲延受理使企業喪失重整的有利時機。對于上市公司的破產重整申請受理的時間應單獨進行規定，原因是上市公司的資產、負債、人員、股票以及對當地社會的影響等因素是非常復雜的。合議庭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作出裁定，除非申請人在提交申請前已經找到了重組方、達成了初步的重整方案、獲得了當地政府的支持等能夠說服法官的事實因素。

二、自動凍結制度的效果

自動凍結制度是指在當事人向法院提出破產申請之后，所有有關債務人財產的執行行為及其他對債務人的財產構成消極影響的行為均應中止的一項制度。①英國管理程序中的自動凍結制度有兩個特點：期限明確而且凍結的效果強。自動凍結制度使債權人和利害關系人不能請求法院執行債務人的財產，如果沒有明確的期限將會使相關利益主體陷入恐慌。英國的自動凍結制度給予債務人的保護期限是一年，自管理人被任命之日起計算，其凍結效果強體現在不僅限制了債權人的追討，特別是有財產擔保的債權人，而且還限制了取回權人基于財產所有權行使取回權，如出租人收回租賃物。②而我國的自動凍結制度的期限不明確，而且效果很弱。法律雖然規定該期限從法院受理申請時起至重整方案被法院批準，但究竟是多長只能依個案而定。除此之外，雖然凍結的效果及于取回權人，但卻同時規定如果取回權人和債務人就相關財產先前有約定可不受凍結的限制?？梢?，當事人的約定可突破法律的規定，對取回權人的限制顯得蒼白無力。在自動凍結制度的設計上，我國可以借鑒英國，一方面明確期限，以消除債權人的顧慮，同時督促管理人在規定的期限內完成從重整方案的起草到法院審批等一系列工作。另一方面，應增強凍結的效果，嚴格限制取回權人，使有更多的財產能服務于重整。除此之外，根據我國的情況可以考慮設置一個臨時的凍結制度，以保護從重整申請提交法院至法院作出裁定這段時間，如果法院批準重整申請則啟動正式的自動凍結制度；如果法院裁定駁回，則臨時凍結效力解除。

三、破產管理人的權利

在英國的重整程序中，浮動擔保權人可以在債務人出現資金周轉不靈時，于法庭外任命管理人（Administrator）接管債務人的財產和營業事務，任命過程無需法院和其他債權人的同意。③如果浮動擔保權人沒有做出任命，公司的股東會決議或董事會也可以于法庭外做出任命，該任命無需取得法院的同意，但要告知浮動擔保權人。如果浮動擔保權人不同意此任命，可以另行做出任命。④如果浮動擔保權人和公司都沒有做出任命，法院可以基于普通債權人或其他主體的申請，在債務人已經事實上處于破產或有可能陷入破產時任命管理人。⑤被任命的破產職業者作為管理人進入管理程序后，要對公司的全體債權人負責，而不是只對任命他的主體負責。⑥管理人在接受任命后，應以拯救企業作為首要目標。如果管理人在綜合分析債務人的財務狀況后認為復興企業的目標不能實現，管理人應最大限度的將債務人的財產變現使公司全體債權人分到比在清算程序中更多的份額。如果以上兩個目標都不能實現，管理人有權以最快的方式將公司的剩余財產變現并在有財產擔保的債權人和享有優先權的債權人之間進行分配。⑦在進入管理程序后，債務人受自動凍結制度的保護，不受債權人和取回權人的追討，保護期的時間為一年。⑧管理人應在程序啟動后的八周內起草并提交重整方案，在十周內召開第一次債權人會議（有財產擔保的債權人和享有優先權的債權人不參加債權人會議）。⑨英國破產管理人在重整程序中被賦予了廣泛的權利：首先，管理人為了融資的需要可以變賣設有浮動擔保的財產 （Assets subject to a floating charge）,無需取得浮動擔保權人的同意。其次，在重整過程中，管理人可以通過變賣財產以清償職工在重整過程中的工資和社會保險費用。如果管理人認為作出該項支出有利于實現啟動重整程序時設定的目標，便可實施該行為而無需向債權人會議或法院報告。第三，管理人認為優先清償個別普通債權人能夠有利于實現重整或債權人利益的最大化，管理人在取得法院的許可后，可以進行此財產處分行為。第四，管理人在第一次債權人會議召開之前，有權決定將公司的全部財產 （除了設定固定財產擔保的財產Assets subject to a fixed charge）和營業事務轉讓給第三人，無需債權人會議的通過和法院的同意。第五，如果管理人對公司的剩余財產進行變現和分配后，公司已處于無任何財產的狀況，管理人可以直接通知公司登記機關進行注銷登記，公司自登記之日起三個月內解散。這樣就不必先經過清算程序然后再解散，節省了時間和成本，而我國破產法上沒有這樣的程序。

四、法院扮演的角色

在英國的重整程序中，法院不會主動介入，而完全由破產管理人按照市場規律主導整個重整過程。而在我國，重整程序的每個重要階段都有法院的參與。程序的開始由法院裁定；管理人的任命由法院決定；債權人委員會的組成雖由債權人會議決定，但需要法院的書面認可；法院決定是否由債務人在管理人的監督下負責重整；第一次債權人會議由法院負責召集；對重整計劃草案進行表決時，是否設立小額債權人組由法院決定；如果重整計劃草案沒有獲得某個債權人表決組的通過，法院經審查后有強制通過的權力（Cramdown rule）；最后，重整計劃草案在獲得所有表決組的通過后，需經過法院的裁定才能生效等。法院的過多參與會降低重整程序運行的效率，同時法條的模糊又會賦予法官廣闊的裁量權。有些環節，我國可以參照英國的做法，完全由管理人決定，限制法院的介入。如召集第一次債權人會議，本應由管理人負責，因為進入破產或重整程序后，債權人向管理人申報債權并由管理人編制名冊，管理人最為了解債權人的情況而不是法院。我國法規定法院在收到管理人提交的重整計劃草案之日起一個月內召集第一次債權人會議，使法院行使了本應由管理人履行的職權，有不妥之處。對于債權人委員會的組成，應完全由債權人會議決定，無需法院的書面認可，增加法院的介入無疑會增加法官的工作量，導致程序的遲延。有些環節，我國雖承襲了大陸法國家，特別是德國的傳統，但應增加權力制衡的內容，限制法院一權獨大。如在管理人任命的問題上我國雖然還不能完全借鑒英國法的法庭外任命的模式，但應考慮賦予其他主體一些權力來制約法院。目前，我國管理人由法院指定，雖然債權人會議可以向法院提出異議，但是否更換管理人最終由法院決定。在現階段可否考慮賦予債權人會議更大的權力，當其認為管理人不能勝任工作或存在違法行為時直接予以更換，即在權力配置上把最初的任命權賦予法院以方便程序的進行，把決定權交給債權人會議，畢竟破產程序的設置是為了債權人利益的最大化。

五、法院強制裁定權的運用

設置法院強制裁定權，即強制批準重整計劃，旨在推進重整計劃的順利進行。從法理上講，破產重整制度是為了最大限度的維護債權人和債務人的利益，本應由其自己決定重整事宜，法院不應介入。實踐中可能會出現重整計劃本身是合理的并且可行的，而某個債權人或出資人惡意阻撓對該重整計劃的表決，導致最終在表決組不能通過。賦予法院此權力，是為了維護全體債權人的利益并最終實現拯救債務人。⑩強制批準重整計劃必須堅持三項基本原則。一是債權人最大利益原則。這是指一項重整計劃必須保證，每一個反對這項計劃的債權人或出資人，在重整程序中都至少可以獲得他在清算程序中本可獲得的清償。二是公平對待原則。指如果一組債權人或出資人反對一項重整計劃，該項重整計劃就要保證這些持反對意見的組獲得公平對待，即根據破產法處于同一優先順序的債權人必須獲得按比例的清償。三是絕對優先原則，指如果任何一組債權人或出資人反對一項重整計劃，該重整計劃就必須保證，只有這個組的成員獲得充分清償后，在優先順序上低于這個組的其他組才可以開始獲得清償。該原則的宗旨是，破產法對清算程序規定的優先償順序，在重整程序中對那些持反對意見的組必須同樣地適用。(11)

世界范圍內，很多國家和地區的立法中都賦予了法院強制裁定權。(12)英國重整程序中，法院沒有此權利，體現了英國立法者保守的一面，但也反映出對公權力的畏懼，其根本理念是法院公權力不能逾越債權人的意思自治。我國雖然設立了法院強制通過權，以保證重整方案的通過并順利進入執行階段。當某個債權人表決組持否決態度時，當法院公權力和債權人的私權碰撞時，是維護個別債權人組的利益還是強制推進重整，對制度設計者是個棘手的問題。我國選擇了后者，但實踐中的效果并不理想，有些法院濫用此權力，使得個別債權人組的利益無法得到救濟。目前可否考慮，當法院準備動用強制裁定通過權時，應向上一級法院提出請求，得到批準后再行使。雖然審批是在上下級法院系統內部進行，但增加了一道程序可以保證個別債權人組的利益，也可實現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的監督。

注：

①韓長印、李玲：“簡論破產法上的自動凍結制度”，載《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6期。

②Insolvency Act 1986,Sch.B1,Paras.14 and 22.

③Insolvency Act 1986,Sch.B1,Para.14.

④Insolvency Act 1986,Sch.B1,Para.22.

⑤Insolvency Act 1986,Sch.B1,Para.10.

⑥Insolvency Act 1986,Sch.B1,Para.3(4).

⑦Insolvency Act 1986,Sch.B1,Para.3(1).

⑧Insolvency Act 1986,Sch.B1,Paras.43 and 76;Re Transbus International Ltd(In Liquidation)[2004]BCC 401.

⑨Insolvency Act 1986,Sch.B1,Paras.49(4)(5)and 51(2).我國破產法規定，無論是管理人還是債務人負責重整，要求在重整申請被受理之日起6個月內完成并提交重整計劃草案，有正當理由沒有提交的，法院可以延長3個月。相比較而言，我國法上要求的提交重整方案的時間比英國的管理程序要長得多。

⑩《企業破產法》第87條。

(11)王新欣 著：《破產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74-375頁。

(12)美國《破產法典》第 1129 條；日本《公司更生法》第 234 條；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第306條。

Analysis of the problems on the bankruptcy reorganization proceedings——in the perspective of English law

Zhang Hai-zheng,Xu Xian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

The Chinese new enterprise bankruptcy law which was promulgated in 2006 establishes corporate reorganization procedure for the first time,aiming to provide a legal protection framework to the financially troubled but still economically viable enterprises for turnaround.However,the reorganization proceedings have been underused in judicial practice.There are some problems with the drafting of the relevant articles and also the design of the system,like the opening procedure,automatic stay,bankruptcy administrator’s rights,involvement of court and cramdown rule.Since the 1980s,the UK system of corporate reorganization has experienced a number of significant changes.The reform and improvement of the UK system have provided a lot of inspiration for the Chinese legal reformers to consider.

Bankruptcy； reorganization； liquidation； bankruptcy administrator

D913.99

A

1672-0547（2012）01-0074-03

2012-01-05

張海征（1982－），男，北京人，北京外國語大學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民商法；

徐 憲（1989－），女，安徽銅陵人，北京外國語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經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