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只需靜靜開

李 華

一直記得多年前同事一篇新聞稿的題目：山花靜靜開，寫的是黑溝鎮當時很興旺的工藝品生產狀況。總覺得此題是對黑溝的準確詮釋，因為，它昭示了我近10年的記憶。

無論何種理由去黑溝，總是輕松、愉悅的情緒，尤其此次以文學的名義——愉悅于值得期待的難得的純凈。

很巧，下午要去黑溝，上午在市政協會上遇到同為政協委員的黑溝一工藝品廠廠長。多年前我們幾個人去采訪過她，《山花靜靜開》里就有她的身影。那時，她辦公室走廊里堆滿了要發往意大利、日本等國的貨箱，清楚記得我借機向一位年長的同事悄悄秀了下英文。問及生產現狀，女廠長平靜地說，已經嚴重萎縮了。出口企業遇上持續低迷的歐美經濟狀況，可以想見。我自以為對時下經濟形勢還可以置喙，可女廠長說不是這個原因，訂單還是很多的，可大宗的根本不敢接，因為她現在缺工嚴重，并且，鎮里許多企業也如她一樣的窘境。她列舉的幾家企業我還有印象。她說現在的年輕人寧肯在城里的酒店、會所拿不足千元的工資，也不為在家門口企業可月入2000元所動。我忽然有了一種復雜的思緒，覺得不可以輕易結論什么，倒是有一種急切：幾年沒去黑溝了，期待的心情是否會反向跌宕？

會議組織者非常用心，詳細列表標注了三條從丹東、東港抵達黑溝的公路線路，其中一條是高速路。多年前下鄉黑溝最頭疼的路不好的問題悄然成為歷史，黑溝曾被人掛在嘴上的“偏僻”也僅僅限于它到縣城比其他鄉鎮要多上二三十分鐘的車程。出入方便了，送來、帶走了什么？明知許多東西必須順勢而為，可心底總有一份企盼：黑溝最得意也很誘人的“淳樸”可以在繼承中發展，在發展中深刻。

仲夏季節，滿眼的青翠，又是雨后，清新與迷蒙讓久居城里的許多人歡呼。還好，山在，水在，未見挖掘、堵截的瘡疤。靜謐的感覺不只來自清晰的蟲鳴鳥叫，路上少有行人，即使最“繁華”的鎮區短短路段的沿街商鋪，也只見三兩店主門前閑坐。好像不能算是我們見到了“恰巧”，鎮長介紹說，三年前他上任第一晚在鎮區主街上散步，從頭至尾只遇到一個人。158平方公里、1.5萬人，對黑溝人煙稀疏是預知的，可真見此景，心中仍不免感喟：黑溝人急切地向外走，外面人熱切地向里來，人們在追求什么？是城鄉差異的結果？不知誰說了句：這里可以常來但不可久居。有同感。是許多世俗的東西讓我們還無法真正超然吧？

工業經濟是黑溝的弱項，鎮長在介紹這一情況時有著明顯焦急的情緒。為官一方，經濟作為當然是他們的主要擔當，他們以“經濟滯后”定義黑溝，也必將以經濟追求對黑溝負責。終于等到鎮長的這句話：絕不引進污染企業！“天然氧吧、生態旅游佳地”，鎮長極為自豪、自信的近景遠景描述讓我難以名狀的忐忑漸趨平復。想起牢記的梁廣大的名字，一位與珠海改革開放密不可分的人物，他因為要為后世子孫堅守良好生態，以致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周年時，與深圳等同為經濟特區，珠海引媒體關注的，卻是它與人們的期待不相稱的經濟速度，珠海G D P近20年來的增長速度不及深圳的一半。但珠海曾被評為世界宜居城市，在入選的500個全球城市中排名第一！珠海原市委書記、市長梁廣大因此被正負不同角度解讀。然而，黑溝只是一個鄉鎮，讓鄉鎮一級黨委、政府如此堅守，真怕化作奢望。但還是為黑溝的美麗遠景驛動。

窗外，密布的蒼翠覆蓋了連綿的山，實景要比黑溝鎮制作精美的宣傳冊上的圖片靈動，這是大自然安靜的秀美表達，以人類的智慧都可以讀懂的。“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這話如果能銘刻在地球上所有執政者的心頭，自然界一定會以祥和美麗回報人類，世界也許就不會如此“吵鬧”了。特別恐怖于一句俗諺被拓展：一輩人不管兩輩人的事。

金沙灘留住了。數年前的冬至那天與大洋河金沙灘第一次接觸，那時還有個懸疑：有人想開發旅游，有人要挖沙賣錢，不同的權屬還未能達成一致意見。

現在見到的景區只是一小段的截取，在金沙灘遠處的下游，挖沙繼續。據說這里的優質沙很為建筑業所寵，沙儲量有上億立方。其實人類從自然中汲取沒什么錯誤，只要不是饕餮之相。

害怕聽到“旅游開發”字樣，是不愿看到原本豐潤的天物被蠢鈍雕琢后的悲情。除了堤岸上一排新建房屋，金沙灘未見更多斧鑿痕跡。潔凈亮白的大片沙灘，浩浩湯湯的洋河流水、滿視野恣肆的綠色……一切都還是原配的自然與祥和，聽風聲、水聲、蟲叫、蛙鳴，戲沙、戲水、渡河看瀑布，任不同文化層次、不同精神追求的人品味自己得意的那一份自然的瑰麗，金沙灘淳樸的基調一如黑溝人淳樸的民風。

一文友在金沙灘買了一棒剛出鍋的苞米，他為只花了一塊錢而大呼此地民風淳樸，他覺得這里是景區，東西可以貴得沒譜——長久以來的經驗給他編輯了牢固的思維定勢。既喜且憂。保持得住嗎？當形形色色的外來人把不同的氣味攪進這純凈的風里，可以指望不被污染嗎？還有，黑溝那些外出的年輕人除了帶回山外的精彩，是否也會攜回某種市儈氣？今年春在河口看桃花時，那幾個或衣物、或塑料袋有意懸掛在最美取景角度的桃樹上的情形，很難從心頭抹去。別想不給錢就取景，收錢的正是擁有桃樹、外表看起來也很樸實的農民。期望黑溝人一成不變，這不現實，擔心的只是若干次的“污染”后，他們的眼睛里也充滿了攫取的企圖。

不應該是一道無解的題吧？景區開發者的文化層次、道德水準、思想深度可否成為“銅臭”的凈化劑？問題當然不會如此簡單，但需要所有人共同真誠求解。旅游為了什么？待到國人開闊視野長見識的需求真的邁進享受自然之美境界的時候，一定是今天各旅游相關服務業陣痛難忍之時。不過，用心，依然有解。

我們要離開金沙灘的時候，景區又涌進了近百人。忽然想到，“淳樸”不是黑溝人自己的責任。

在黑溝住了一晚，沒有電視，也不見有誰為無法及時看倫敦奧運會開幕式而焦急，圍坐在屋外房檐下白熾燈的遠光里，輕輕地說、靜靜地聽，身心都浸泡在“寧靜”里，余味足以繞梁三月。

如果黑溝“熱鬧”起來了，還會向往這里嗎？自問卻不想自答，況且也許只是庸人自擾的想法。享受黑溝眼下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