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作六首 [組詩]

王彥山

秋風記

今日立秋。一陣涼風從腋下穿過

去找尋下一個腋窩

是到了說再見的時刻了

一條大河讓天空失色

白鷺翻飛，誰打擾了一條河

內心激蕩，河面上泛著水波

還沒到擁被讀禁書的時間

還沒到偷香竊玉的時間

一場臺風剛剛在沿海登陸

秋天就已提前抵達，在我們內心

掀起更大的波瀾。搗衣聲中

月亮升起，上游漂下來的碎花衣裳

在漩渦中浮沉，岸邊的一棵樹

它比我們幸福。就這樣虛度人生

在一盞茶中靜候黎明

生之絢爛，死之靜美

人間恢恢且無涯

給女兒寫于果果三周歲生日

三年了，我常常恍惚

在夜半醒來，看著一頭小獸

躺在我的身邊，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的小人兒，磨牙霍霍向著

無邊的黑，要么撅起小嘴

一幅暗暗生氣的模樣，牽著你的小手

走在路上，你到底從哪里來？

又將和我們走向何方？三年了

你做了我的女兒，我做了你的父親

我的小模特，一次次出現在我的筆下

我是你一生的御用詩人，無數次接近過你

卻從不曾真正走近過你，這多像

一種悖論。三年了，我每每以

酒徒的形象示人，可你們不知道

我每每不勝酒力，如一只鳥常常

飛著飛著，暈眩在異鄉的天空

那不著邊際的藍，可除了一只鳥

還有誰可安慰這天空，就像除了你

誰可讓我獨自笑出聲

人到三十

還沒有學會取悅自己

還沒有學會無所事事的活著

每次經過樓下妓女們的視線時

心跳還會加快，還有太多的惑

沒有解決，在某個熱烈的黃昏

常常感傷，還會想起過去

愛過的某個女子，總是在后悔

后一秒就把自己反思得

悔意叢生，后一秒就把腸子

都悔青了，后一秒就恨不得

從人群中遁去，最好從不認識

一個人，也從未被別人記住

對鏡自憐時，人生智慧沒有

如肚腩，一天天積淀

活在這熱鬧的人間

荒蕪，一天勝過一天

銀川記

這是晚上八點三刻的銀川

一座明媚的城市，陽光

在西夏啤酒中沉渣泛起

整個寧夏亮如白晝

整個寧夏明亮得讓人汗顏

一個王朝的背影越走越遠

一面銅鏡中，大兵在逼近

興慶府外，劍戟如森林

伸向歷史的天空。故地重游

我沒遇見你，兩頭巖羊相伴著

從山上走下，一只唇在懷念

另外一只唇，一張唇在尋找

另外一張唇的路上

有幾秒鐘的失神

那些被你撫過的巖畫

被另外的手一層層覆蓋

那些沒有說出的話

只有昨日的霜和今天的巖羊

知道只有他倆知道

不過是

不過是一場風在追逐另一場風

一雙猩紅色高跟鞋在人群中跳舞時

嘯聚起另一場風暴，小樓昨夜又東風

不過是晚來風急，不過是一場夜酒

春天的落葉飄雪在你不惑的額頭，不過是

一只兔子從父親的襠下穿過時

童年在黃金的麥浪上翻滾，不過是冬夜

清冷的鄉村，你喚母親的聲音升起

在一只牛溫情的注視下，不過是母親

讓你守住路口撒了一泡溫熱的尿

不過是，不過是恥感暗暗滋生

多年后你走在空蕩蕩的街上時

不過是被另一種無力感深深攫住

不過是空，不過是無，不過是不可道

美女如云不過是一場雪崩在體內進行

杜鵑滿山不過是僧侶發動的另一場暴動

秋草沒蹄，不過是一匹馬在疾風中坐化

一根舌頭咬住另一根舌頭時不過是祖國

咬住了一場大雪，十二只天鵝在盡頭

靜靜的燃燒，那是我們的詞根不過是

從未被說出，不過是從未說著

不過是，不過是

觀Yanidel鏡頭下的巴黎

在巴黎，在塞納河畔

摩天輪轉動漫天云霞

人們在太陽底下接吻

愛和恨同時在舌苔上

滋生，他們把小劑量的毒汁

深深注入對方的靜脈

哦哦那更深的空無

他們把太陽親得都躲起來了

他們把埃菲爾鐵塔親得都臉紅了

一對夫婦相互攙扶著

走向樹蔭深處，鴨舌帽遮住

巴黎的天空，汽笛聲轟鳴

薩特的臭脾氣突突

噴向空中。有男人對著塞納河

彈起深情的歌曲，就有女人對著

塞納河點燃一根煙，煙灰飄落

燙傷了河流的內心，也燙傷了

我慌亂的鏡頭。一對情侶在接吻

的間隙停了下來，雪簌簌撲打

在一個女人的傘上，她加快步子

消失在凱旋門的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