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絮語》盤點愛情二三事

⊙董琦琦[北京聯合大學師范學院語言文化系， 北京 100011］

由彭浩翔監制，曾國祥、尹志文聯袂指導的《戀人絮語》是2010港產賀歲檔唯一的青春版浪漫約會電影。影片采用分段式鏡頭演繹了幾段非主流，甚至是另類的愛情故事，記錄了當代年輕人的青春物語，略帶憂郁感傷的筆法將為藝術而藝術的文藝片的傳統進行到底，令港產賀歲片再創佳績。

一、愛情物語

古往今來，“愛情”一直是一個說不盡、道不明的話題，年齡、身份、地位、性格的不同決定了人們在愛情道路上的選擇千差萬別。當代都市生活好似飛奔的汽車一般高速運轉，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誰與誰邂逅？怎么相遇？是否可能產生人生交集等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因素，正如開篇引語所言，“任何戀愛經驗都是一場即興表演，只會發生一次，不會重復”。也正是因此，在都市努力求生存的個體的人總是被恐懼與不安、躁動與慌亂、孤獨與虛無深鎖幽閉著。《戀人絮語》依托昏暗泛黃的背景色調將四種愛情方程式——相戀、暗戀、單戀、不倫戀刻畫得惟妙惟肖，引發觀眾產生共鳴的同時，也對當代人錯綜復雜的情感世界做出了深沉叩問。《戀人絮語》開篇引語指出：“有人說要了解一樣東西……應該先從字面入手……上面的中文字是古文，有斷斷續續、變幻莫測之意，將它和‘心’字放在一起，是古人嘗試用字體告訴大家……戀愛是一種常見的心理狀態，對于這個現象，有的科學家認為我們所謂的愛情……不過是一些生理反應和感官經驗，當我們戀愛的時候，大腦和身體會釋放大量的神經傳遞物質和激素，而當這些遞質和激素互動的時候，就會在我們的大腦里產生強烈的化學作用……令我們有快慰、狂喜的感覺，其實戀愛中的人的神經系統活動和那些化學物質的釋放跟吸食中樞神經興奮劑，例如可卡因或鴉片的人，是非常接近的。從這點我們終于可以明白為什么大部分失戀的人會出現一些好像癮君子戒毒時候的癥狀。”從科學角度來講，上述愛情診斷無可指摘，男歡女愛的確是腎上腺素或女性荷爾蒙膨脹的結果，但倘若愛情果真如此的話，那么人世間海誓山盟、藕斷絲連、恩斷義絕的悲歡離合又當如何解釋呢？事實已經證明愛情并非三言兩語所能明言的，它勾連著人類一切神經細胞組織，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神奇魔力。《戀人絮語》在布道愛情宣言的同時，朦朧隱約的電影鏡頭大肆鋪陳，耳鬢廝磨的肢體蠕動、亦真亦幻的古文字體、光影線條的明暗漸進、化學方程式的漫天飛舞，無時無刻不在渲染著愛情的捉摸不定。

出于對愛情題材的執著與迷戀，兩位導演最終將籌備五年之久的劇本搬上了熒幕。雖說愛情大同小異，但在《戀人絮語》公開見世后卻迎來了好評如潮的欣喜局面。有說法認為影片對人類情感的體認與洞悉絲絲入扣，在華語影壇，上一次類似的審美效果也只當追溯至李安的《色戒》。①上述評價雖說多少有些言過其實，但至少從某一維度說明《戀人絮語》在調節藝術氣息和商業元素關系上是成功的。

二、四種愛情方程式

相戀篇

阿磊（陳奕迅飾）和阿蘭（林嘉欣飾）相約在人來人往的銅鑼灣sogo門口見面，近在咫尺卻視而不見，首次影射兩人的心心相惜不過是過眼云煙。見面后，是吃飯？是喝東西？是去寵物店？往哪個方向走？也是搖擺不定，凡此種種均不乏導演編劇的巧思，再次暗指兩人的情投意合仿佛浮光掠影稍縱即逝。柏拉圖曾說過男人與女人本是一個圓，后來被劈成兩半，于是分別開始了在世間尋覓另一半的漫長征程。同理，在繁花似錦的大都市里，有幾人不是在茫茫人海中周而復始地重復著上述活動，但結果卻常常差強人意、擦肩而過。

影片開頭并未直接陳述兩人的過往糾葛，只是在言談舉止間感覺他們不像是情侶，因為彼此間橫亙著太多的客氣、生疏與不自然，但好像又不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因為他們至少擁有某種共同的回憶。兩人時而嬉鬧玩耍、時而沉默寡言、時而相視而笑、時而環顧四周，正當所有耐心即將消耗殆盡時，電影方才交代了兩人發生關聯的來龍去脈。阿磊和阿蘭不期而至的邂逅使其平淡乏味的生活泛起了絲絲漣漪，令其體味到了久違的快感與興奮，但當要放手一搏時，兩人又都選擇了畏縮退卻，不約而同地擔憂霎那的光輝燦爛不過意味著單調呆板生活的再度循環。在他們看來，一段不自信的精神游離毋寧廝守現狀來得穩妥安全。兩人的扭捏作態將瞻前顧后、患得患失的心理描摹得入木三分，這種淺嘗輒止的曖昧關系在缺憾與不足中將陌生化效果推向頂峰，有效地激發了觀眾的刺探心理。

暗戀篇

如果說四段故事里有三段都充溢著文藝片的凝重與深沉的話，第二個故事則是以天馬行空的意淫玄想讓人忍俊不禁。在洗衣店工作的阿芝（謝安琪飾）對男主顧黎先生（彭于晏飾）情有獨鐘，幫黎先生洗滌衣物、感受黎先生衣物上殘留的味道、搜集黎先生衣物中夾雜的物品是阿芝一平如水的生活里難得的精神慰藉。為了充分營造少女對愛情的憧憬與渴望，劇情為阿芝一角色設置了一系列如夢似幻的愛情橋段，其間既可見香港古裝老片的俠骨柔情，亦不乏西方經典愛情片的真情告白，是對導演電影知識和天才創意的有效明證。

幻境中與阿芝對戲的黎先生也未以真人出鏡，而是以一個模型人取而代之，夸張搞笑的對白、矯揉造作的動作，在為影片增添喜劇色彩的同時，也令這份一廂情愿的單戀少了些苦澀，多了幾分少女情竇初開的甜蜜。這里，對于類型電影模式的創造性使用頗有彭浩翔導演的風范。彭導從不會在相似的故事題材中一成不變地機械復制或重拍，而是會進行顛覆性的另類改編，即在不同的類型模式中對相關素材進行巧妙地重構、平湊和雜糅，使之用來講述性質完全不同的故事。即使有時在人物關系或語境運用等外在手法上可能跟原來的素材基本雷同，但是在新的敘事語境中所表達的內涵卻相去甚遠，在對比反差中產生絕對的表現效果。②彭導諳熟電影歷史，慣于對經典畫面做出符合大眾口味卻不流俗的改造，形成了個性化的黑色幽默敘事風格。因此有人稱贊彭導融會貫通了香港電影通俗而不流俗的精髓，同時再加上多年對于世界電影的學習，最終練成了這樣一個邪派高手。③

不倫戀篇

黎先生（曾志偉飾）與黎太太（陳潔儀飾）像多數人一樣出現了中年危機，黎先生不顧夫妻恩情包二奶，在其瞞天過海的同時，卻不知另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正在暗中策劃實施著。少年阿寶（陳偉霆飾）是黎先生兒子的好友，在這種身份的庇護下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自由出入黎家，爺仨兒一起吃飯、一起看球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表面看來，一切都是那樣的其樂融融，然而令人驚愕的是，從來默默無聞的黎太太竟然不明就里地成為了少年阿寶朝思暮想的女神。黎太太的風情萬種、寂寥哀怨阿寶全看在眼里，為了查明真相，他開始了監視窺探的秘密行動，將黎先生出軌的點點滴滴用照相機一覽無余地拍攝了下來。這位任性執著的少年并未就此作罷，或者為了憐香惜玉、或者出于憤懣不平，阿寶把照片寄給了黎太太。阿寶的闖入徹底擾亂了這個家庭的正常秩序，也將黎太太最后一絲尊嚴撕得粉碎。

在讓人爐火中燒的客房里，一邊是百無聊賴的熟女，一邊是熱情似火的少年，片刻的觸碰撞擊出了鏗鏘刺耳的回響，情感的誘惑與挑逗、理智的克制與冷靜一時間大有天人交戰之勢，將這段禁忌之戀演繹得精彩絕倫。在處理這段備受爭議的戀情時，《戀人絮語》也是不落俗套，一反倚重肉體交媾的火爆噱頭吸引觀眾眼球的做法，選擇讓蜻蜓點水的肌膚之親在無言以對的死寂中慢慢銷聲匿跡，亦步亦趨、不溫不火的尺度拿捏將人生的無可奈何發揮到了極致。

苦戀篇

在第四個故事里，敏感多疑的阿琪（范曉萱飾）試圖通過MSN向阿寶（向佐飾）求證男友是否劈腿，從試探到猜忌到抵觸再到恍然大悟，阿寶與阿琪聯手上演了一場王子公主復仇記。夜深人靜時分，兩個陌生人，一個目露兇光，一個呆滯無神，透過冰冷無情的電子網絡建立了聯系，嫻熟流利的英文對白配合陰森恐怖的背景音樂，風雨欲來山滿樓的不祥之兆給人以強大的威壓感，接踵而至的跟蹤暗訪與之相得益彰。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阿琪的失聲痛哭、阿寶的落魄沮喪讓人心碎腸斷，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令此情此景慘不忍睹。

酒吧里，阿寶的一句臺詞道出了所有糾結于不理想愛情中卻找不到出路的都市人的心聲，“我根本沒勇氣離開他，好累，真的好累，我不想再花時間去習慣另外一個人，去接受他的好與不好，然后又在互相傷害，重復又重復，到最后，你會發現，哪有這么好的事情！”與阿磊和阿蘭一樣，阿寶和阿琪同樣沒有改變現狀的勇氣。

無奈之下，阿琪向阿寶投懷送抱，在阿琪看來，這是她取得勝利的唯一方法。阿琪在近乎絕望的消極報復后悄然離去，阿寶不動聲色卻始終難掩黯然神傷的痕跡，苦澀的愛情滋味讓人望而卻步。而最大的諷刺

REVIEW莫過于波濤洶涌后的若無其事。在一次次痛徹心扉的愛情游戲中，罕有人能夠擺脫遍體鱗傷的宿命，但仍舊有更多的人一頭栽進去，在無休止的背叛、辜負、欺騙中流連忘返，這也許就是愛情所特有的化學效應吧。

三、對當代人生存境遇的透視與反思

多重時間狀態的并存是彭浩翔電影中個性布局的重要一環。他常常能夠巧妙地運用另一個時間來破壞和扭轉主線的時間走向，跳躍性、解構性的意味非常濃烈。④待觀眾適應一個敘事時間后，《戀人絮語》便立刻過渡到另一個敘事時間，新一輪的更迭變遷呼之欲出，不斷顛覆觀眾的思維范式、挑戰其認知邏輯。從相戀到暗戀到不倫戀再到苦戀，《戀人絮語》一次又一次地讓觀眾游走于愛情片段中，將隱匿在邊緣地帶的愛情絮語娓娓道來，啟迪當代人反思自身的生存境遇。

較中世紀而言，當代人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主權利和自由意志，但令人費解的是，當代人的幸福指數和安全感卻降低到了冰點。當代人造型變化多端、靚麗搶眼，卻始終難掩內心的脆弱與無助。于是在此不禁想要追問我們這個時代究竟怎么了？一邊是輕歌曼舞、霓裳魅影，一邊是麻木不仁、隨波逐流。所有人，幾乎無一例外地陷落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中無法自拔。《戀人絮語》通過冷峻舒緩的寫實風格讓人在沉思中感慨良多。

法國哲學家羅蘭·巴特有部同名著作《戀人絮語》，它是本很難界定的書籍，沒有完整統一的故事情節，卻不乏回味無窮的愛情畫面，以一種流動開放的模式訴說著其對愛情的胡言亂語。電影《戀人絮語》在結構手法上與之不分軒輊，四個愛情故事，四段愛情經歷通過一些人、一些事最終被纏繞在一起，殘缺、畸形甚至變態的愛情體驗被詮釋得淋漓盡致。如果說人人對愛情懷抱理想的話，那么《戀人絮語》則是反其道而行之迫使其回落到現實當中，犀利卻不免殘忍地對人情、人性、人生里那些不為人知的私密事件大膽曝光，讓當代都市人，尤其是年輕一代，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愛情故事里感受著自身的存在。

① 徐 .尹志文、曾國祥：彭氏鐵三角打造升級版“人魔戀”[J].東方電影.2011，（01）：111.

②④ 張燕.彭浩翔電影的黑色幽默和文化呈現[J].當代電影.2007，（03）：53，52.

③ 小鸚.香港影壇黑色怪人[J].西部廣播電視.20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