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卦爻辭的符號學翻譯研究

⊙任運忠［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四川 綿陽 621010］

作 者：任運忠，碩士，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

在浩瀚的中華典籍中，冠居“群經”之首的《周易》無疑是最為耀眼的一顆明珠?！吨芤住繁蛔馂椤爸腥A文化之根，華夏思想之源，諸子百家之脈，中國哲學鼻祖”①。自19世紀末以來，《周易》便被譯成英文傳播到世界各地。英譯《周易》有力地促進了《周易》在西方的傳播，但現有的《周易》英譯本對經文意義的翻譯存在諸多失誤?！吨芤住方浳氖且载赞o和爻辭為主體的語言符號系統，從符號學角度研究《周易》的英譯能夠系統地審視《周易》卦爻辭意義在譯文中的傳遞，推動卦爻辭指稱意義，言內意義和語用意義在譯文中的再現，并相應實現卦爻辭的信息功能、審美功能和文化功能。

一、符號學翻譯觀

按照符號學觀點，語言是一個復雜的表意符號系統，意義反映了符號組成要素之間的特殊關系。費迪南·德·索緒爾認為符號是由“施指”和“受指”兩個基本要素構成的，語言符號的意義取決于“施指”和“受指”之間的結構關系。查爾斯·莫里斯將符號分為“符號載體、所指、解釋項和解釋者”四個基本要素，并根據符號載體、所指和解釋者之間的三角關系將符號學研究分為三個方面：（1）語義學——研究符號與指稱對象之間的關系。②（2）句法學——研究符號與符號之間的關系。（3）語用學——研究符號與其解釋者之間的關系。③與這三類關系相對應的是語言符號的三類意義：指稱意義、言內意義、語用意義。這三類意義共同構成了語言符號的總體意義。

符號學意義觀對翻譯研究有重要的指導作用：譯者通過語義分析明確語言符號具體的指稱對象；通過句法分析，審視原文音、字、詞、句、篇的語言特色；通過語用分析，領悟到原文語言符號的文化意蘊和作者的真實意圖。符號的意義是為一定的功能服務的，一篇好的譯文除了竭力再現原文的意義之外，還必須盡可能地接近原文的功能，做到“意義相符，功能相似”④?！耙饬x相符”是原語符號和譯語符號在指稱意義、言內意義和語用意義三個層面的相符，而“功能相似”主要是與符號意義相對應的信息功能、審美功能和文化功能的相似。

二、指稱意義和信息功能

符號是信息的載體，符號的指稱意義是人們對主觀和客觀世界信息的反映。人們對主客觀世界的認識是無限的，而用來表達意義和傳遞信息的符號卻相對有限，因此單個符號便可能擁有內在信息迥異的多個指稱對象?！吨芤住坟载侈o產生于漢字肇始時期，不僅言辭古奧，而且充滿了通假、借代、引申等特殊語言現象，使卦爻辭的指稱對象撲朔迷離，譯者往往誤解卦爻辭的指稱意義而導致信息功能的失效。

《大壯》卦六五爻：“喪羊于易。無悔。”

貝恩斯譯本：“Loses the goat with ease.No remorse.”⑤

理雅各譯本:“The fifth line,divided,shows one loses his ram（－like strengthen）in the ease of his position.”⑥

“易”在古漢語中有多個指稱意義：（1）動詞，如替代、交換等；（2）形容詞，如容易、簡易、平易等；（3）名詞，如《周易》（書名），易水（河名）。從《大壯》卦六五爻的句法結構來看，“易”作為介詞“于”的賓語，只能做名詞用，而非形容詞和動詞，貝恩斯譯本和理雅各譯本均將“易”譯作“ease”（輕易），誤解了原文的指稱意義?！耙住痹谠摼渲惺恰皥觥钡耐僮?，即“田畔”的意義。因此，“易”應該譯為“the border of the field”。

《家人》卦卦辭：“家人，利女貞?！?/p>

傅惠生譯本：“The Jiaren Hexagram symbolizes the family.It is appropriate for woman to preserve in the right way.”⑦

汪榕培譯本：“The Hexagram （the symbol of the family）predicates perseverance as a proper behavior for a woman.”⑧

在《周易》卦爻辭中“女”專指“未婚女性”，如：“女壯，勿用取女?！保ā丁坟载赞o）卦爻辭將“已婚女性”稱為“婦”，如：“婦喪其弗。”（《既濟》卦六二爻）由此可見，《周易》卦爻辭對“未婚女性”和“已婚女性”是有嚴格區分的。在英語中“woman”是“an adult human female（成熟女性）”，包括“未婚”和“已婚”兩者。因此“woman”與原文中的“女”指稱意義并不相符，以上兩個譯文擴大了原文的語義范圍。根據“女”在卦爻辭中的特殊含義，可以譯為“maiden”（未婚女性）。

三、言內意義和審美功能

言內意義表現在語音、詞匯、句型乃至整個篇章結構的各個層面，體現了語言符號的審美功能。由于言內意義與符號系統自身的結構特點密切相關，英語和漢語特色對比鮮明，言內意義在英語和漢語之間傳遞實屬不易?！吨芤住坟载侈o結構復雜而獨特，言內意義在譯文中的損失在所難免，譯者應采用靈活的補償手段盡可能在譯文中重構卦爻辭的言內意義并再現原文的審美功能。

《泰》卦九三爻：“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p>

理雅各譯本：“The third line,undivided,shows that,while there is no state of peace that is not liable to be disturbed,and no departure（of evil men）so that they shall not return,yet when one is firm and correct,as he realises the distresses that may arise,he will commit no error.There is no occasion for sadness at the certainty（of such recurring changes）;and in this mood the happiness（of the present）may be（long）enjoyed.”⑨

貝恩斯譯本：

No plain not followed by a slope.

No going not followed by a return.

He who remains persevering in danger

Is without blame.

Do not complain about this truth;

Enjoy the good fortune you still possess.⑩

《泰》卦九三爻原文全部采用四言結構，給人以簡潔明快的節奏感。理雅各譯本采用冗長的英語句子，譯文風格與原文輕快的節奏相去甚遠。貝恩斯譯本盡量采用短句，體現了卦爻辭簡潔的語體風格，部分地再現了原文的言內意義。從原文的韻律來看，爻辭的第二、第四和第五個分句押尾韻，韻腳分別是“復、孚、?！?，然而卦爻辭的音韻感在以上兩個譯文中均消失殆盡。為在譯文中體現《周易》卦爻辭的審美功能，譯文必須在句式和音韻兩個方面盡力再現原文特殊的言內意義，試將原文翻譯如下：

No plain is without slope forward.

No going is without return backward.

Preserving the right way in adversity

Frees you from blame with certainty.

Do not worry the faith from others.

You enjoy good fortunes since ever.

以上參考譯文采用長度基本一致的短句結構，各行押“尾韻”，每兩行換韻，呈“aabbcc”的韻式：forwardbackward；Adversity-certainty；others-ever。參考譯文較好地再現了卦爻辭簡潔而整齊的句式結構以及和諧悅耳的音韻特色，從整體上重構了卦爻辭的言內意義，再現了原文的審美功能。

四、語用意義的傳遞和文化功能的實現

符號的語用意義與文化因素密切相關，在不同的文化系統中即使相同的事物也可能具有不同的語用意義。《周易》卦爻辭譯者往往由于曲解原意或表達失誤導致譯文讀者誤解卦爻辭的語用意義和文化內涵。譯者應當采取恰當的翻譯措施填補讀者對《周易》卦爻辭的文化空白，盡量減少讀者可能產生的文化誤解，從而實現卦爻辭的文化功能。

《乾》卦初九：“潛龍，勿用?！?/p>

貝恩斯譯本：“Hidden dragon.Do not act.”?

傅惠生譯本：“The hidden dragon does not act.”?

以上譯文將“龍”直譯為“dragon”，而在中國文化中人們對“龍”的解釋與西方文化中人們對“dragon”的解釋是完全不同的?！褒垺笔侵腥A民族崇拜的圖騰，被賦予了極為高貴而威武的形象。在西方文化里“dragon”被看做是“一種不祥的動物”。在《乾》卦中，“龍”具有更特殊的所指——龍星。隨著四季更替，“龍星”呈現在天穹中不同的方位，并展示出不同姿態，年復一年，周而復始?！肚坟越琛褒垺北扔骶印皠偨∮袨?，應時變化”的文化精神。

貝恩斯譯本“Hidden dragon.Do not act”讓讀者感到“前面潛伏著一條龍，很危險，因此自己必須原地不動”，這種語用效果完全背離了原文。傅惠生譯本將“勿用”譯為“not act（不采取行動）”，也曲解了原文的語用意義?！肚坟猿蹙咆澄挥谌灾?，比喻事物在發端之時，位卑力微，須養精蓄銳才能進一步發展，因此爻辭誡之以“勿用”?！拔鹩谩辈⒉皇窍麡O無為，只是時機尚未成熟，而不能貿然行事，君子當借此“潛藏”之機積極積蓄才德，一旦將來時機成熟，便可以施展才華?！皾擙?，勿用”正體現了“韜光養晦”的文化內涵以及“與時偕行”的文化精神。結合原文的語用意義和文化內涵，試將原文譯為：“The dragon is hidden.The noble man is biding his time while storing up his strength.”為了消除西方讀者對“龍（dragon）”可能造成的文化誤解，譯文后再加上注釋：Dragonisanauspicioussymbolrepresenting the highest dignity and severity in Chinese culture.In Qian Hexagram it refers to the “dragon star”,which locates at different places with different postures in the firmament throughout thefourseasons.Dragon star symbolizes the noble man’s virtue of firmness and spirit of getting along with the time.

五、結語

英譯《周易》卦爻辭包括原文意義的傳遞和功能的實現。傳譯卦爻辭的指稱意義，譯者需要進行詳盡的文字考辨，明確原文特殊的指稱對象，并在譯文中實現原文的信息功能。言內意義的傳譯要求譯者對卦爻辭音韻和語言結構進行徹底的審美感受，在譯文中靈活地再現卦爻辭的審美功能。語用意義的傳譯是英譯《周易》卦爻辭的關鍵，譯者應當透析中西方文化差異，綜合使用注釋和闡釋等翻譯手段在譯文中實現卦爻辭的文化功能。

① 龐原：《中華文化之根 華夏思想之源——〈周易〉在中華文化中的歷史定位》，《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04年第3期，第38頁。

② [瑞士]費迪南·德·索緒爾著，裴文譯：《普通語言學教程》，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75—76頁。

③ Morris，CharlesW.Foundations of the Theory of Signs，Chicago:TheUniversityofChicagoPress，1949：3-7.

④ 陳宏薇：《新實用漢譯英》，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6頁。

⑤⑩? Baynes，CarryF&Wilhelm，Richard，trans：The Yi Ching，New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Press，1997：135，50，7.

⑥⑨ Legge，James，trans：TheYiKing，London:The Clarend on Press，1882：130，50.

⑦? 傅惠生譯：《周易》，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21頁，第3頁。

⑤ 汪榕培：《英譯〈易經〉》，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