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眾包”新聞實踐帶來的思考

□ 文/王晨郁

（作者是《都市快報》編委）

眾包，2006年6月，美國著名科技雜志《連線》記者杰夫·豪在一篇文章中首次提出這個概念。2009年3月，他圍繞這一概念寫了本書《眾包——大眾力量緣何推動商業未來》。互聯網是眾包的重要技術基礎，但很多報紙也在有意無意地通過眾包來制作產品，效果也不錯。

佛羅里達《新聞報》的探索

什么是眾包？比較簡潔準確的解釋包括以下三種：1.企業原本需要花錢雇人去做的事，用戶們卻很高興免費去做。2.由非專業人士提供專業內容，消費者兼為內容創造者。3.把傳統由內部員工或外部承包商所做的工作，外包給一個大型的沒有清晰界限的群體去做。

依托互聯網的跨地域、全天候、即時互動、海量存儲，眾包在全球范圍內興盛起來，寶潔、IBM、波音等大公司，紛紛將設計任務、技術難題等放在網上，尋求最佳解決方案。由全球網友自主撰寫、修改、編輯、審核的“維基百科”，則是眾包的典型案例。

雖然說互聯網是眾包的重要技術基礎，但很多報紙也在有意無意地通過眾包來制作產品，效果也不錯。

書中舉了這樣一個例子：2006年夏天，美國佛羅里達州邁爾斯堡的《新聞報》接到讀者舉報，說自已所在的住宅區在安裝污水系統時，向居民索要高達45000美元的費用。

按正常程序，報社會派一兩名記者去做調查，可能需要幾個月才能得到結果，到那時再報道，事情已經沒人關心了。這次他們換了個思路，請讀者幫忙，找出需要這么高花費的原因。

眾多讀者根據《新聞報》發布的舉報文件展開了自己的調查——退休的工程師分析了設計圖，會計審核了資產負債表，還有知情人拿出了壟斷的書面證據……

依托這些讀者調查的報道隨即連續刊發，引發當地居民極大關注。最后，市政府減收了相關費用，還有一名官員因此辭職。通過眾包，《新聞報》在推動事情解決和吸引讀者關注兩方面都獲得了成功。

杰夫·豪在書中提出了眾包的一個中心理念：比起最具才華最專業的員工，數量龐大而多樣化的勞動力群體總是能提出更好的解決方案。把這一理念應用到新聞工作領域，杰夫·豪則這樣說：參與者自告奮勇去完成的話題，都是他們熟悉和熱愛的領域。在這些領域，他們的優勢比職業記者大得多。

這是《新聞報》調查報道大獲成功的重要原因，也是很多報紙通過眾包制作產品的重要出發點。

在一些適合的新聞項目上，《都市快報》也嘗試通過眾包制作產品，來看一個從出土經幢到傳奇小說的例子。

參與生產的人最關心生產

2006年3月10日，杭州新華路過街地道工地挖出一個石質經幢，高約60厘米，造型優美，幢身中間刻滿文字。

上面寫著：女弟子南陽郡妻葉氏七娘伏為/亡夫潘二郎去辛未年（注：公元971年）三月二十三日下世/七娘遂發志心/敬備凈財……

這個經幢的文物價值不算高，如果按照常規考古報道來處理，只是一篇小消息，讀者也不會有多少閱讀興趣。但葉七娘、潘二郎這兩個北宋市井氣息濃郁的名字，實在讓人印象深刻，他們當時過著什么樣的生活？經幢背后又會是什么樣的故事？這里面應該有文章可做。

這篇文章怎樣才能做得出彩？想來想去，我們決定，將這個新聞項目“眾包”給廣大讀者，請大家來寫小說。征集啟事是這樣寫的:

細看千年前的這件文物，細讀葉七娘、潘二郎這兩個名字，忽然有種感慨和感動。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現在熱熱鬧鬧的新華坊，1035年前也該很熱鬧吧……

想象1035年前和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人，想象他們的身世，想象他們的故事，想象他們的情感，很遙遠，又很親切。

經幢題記的空白處，正是我們精彩想象的展開處。

今天，我們想請各位感興趣的讀者，以葉七娘和潘二郎為主人公，寫一篇小說。請根據我們提供的這些素材，發揮你天馬行空的想象，把葉七娘和潘二郎的故事寫得生動，寫得豐滿。

寫離合聚散，寫愛恨情仇，悉聽尊便。跨越時空的奇幻故事、刀光劍影的俠客傳奇、推理小說、懸疑小說等等，都可以。小說的字數，請控制在1500字之內……

寫小說要有素材，除了具體考古發掘情況外，我們還請浙江大學歷史教授給讀者提供了一些創作背景資料。

比如，公元971年時，中國北方動蕩不安，公元960年，趙匡胤通過兵變奪取政權，此時，建立不久的宋王朝亟需進一步穩固。

這時的杭州，處在吳越國統治下，由于地處南方，暫時未受兵戈干擾，經濟蠻好，社會蠻安定等。

這個眾包任務激發了很多讀者的濃厚興趣，不到一周時間，收到了300多篇各種類型小說，讀者的想象力和文筆果然非常厲害，有穿越小說，有宋朝家庭暴力故事，有武俠小說，其中寫得最好的，是讀者陳裕新模仿《三言二拍》等傳統話本小說寫的一篇《葉七娘經幢救夫》。

小說講了個曲折的故事，文筆也很生動：

杭州城中心，有一新華坊，內有一食鋪，喚作南陽樓，調和得上好汁水，安排得精致菜肴。店主姓潘，排行第二，人稱二郎，三十上下年紀。娘子名叫葉七娘，雖無閉月羞花容貌，里外招呼，前后應對，亦不輸于文君當爐……

端午節前二日，忽然來了一群虎狼公人，把潘二郎鎖將起來，一路踉蹌，推入死牢。七娘恰似五雷擊頂，輾轉打聽，衙門里相公遞出話來，道是潘二里通外國，與那大宋朝兵馬大元帥潘仁美本是叔侄之親，以開食鋪為名，接待宋營細作，刺探軍情，證人具結，不容置辯，不日就要問斬。

那七娘身為女流，要緊關頭，倒有丈夫氣概。人家勸她速速變賣家產，打點官府。七娘暗自思忖，這事必是仇家陷害。若是用錢打點，正好自認了罪名。再說公人見錢，賽過蒼蠅見血，貓兒見腥，只怕這么大的罪名，家產折變干凈，也贖不出丈夫性命。

好個葉七娘，急中生智，竟然做出一件驚天動地之事。要問七娘做得何事？且聽在下慢慢道來。

端午之日，全杭州哄傳，南陽樓葉七娘伍公山刻經幢兩座，為夫君作預亡道場，席開流水，一日一夜，散發粽子萬個。

杭州古風，家散萬粽，必有奇冤，以表萬忠也。一時山上山下，人如潮涌。當夜大街小巷，多了許多沒頭帖子，為潘二鳴冤叫屈。百姓鼓噪起來，官府聞之，倒也為難。

消息不脛而走，竟然傳到宋營。那潘仁美何等聰明，明知毫無瓜葛，卻自認潘二為侄。如此便得借口發兵南下也。吳越國君無奈，只得下詔，開釋潘二……

這只是第一篇刊出的小說，隨后刊發的幾篇小說，內容也各有精彩，引發了更多讀者的持續關注和閱讀興趣。新華路挖出的這個石質經幢，因此成為當時杭州城中一個小熱點。

前面說過，因為不想按常規考古報道處理，因為有葉七娘、潘二郎這兩個名字，所以有了寫小說這個思路。

但如果不采用眾包方式，而是讓記者來寫小說，一來，寫不出《葉七娘經幢救夫》這樣的精巧故事和生動文筆；二來，很多讀者因參與興趣而激發出的閱讀興趣也就沒有了。

▲ 杭州新華路工地挖出的石質經幢（一）。

正如專家對“眾包”的一句評論：參與生產的人就是最關心生產的人。

眾包新聞產品的三個條件

采用眾包這種操作方式，也要有合適的新聞項目。什么是合適？我覺得，至少要滿足這三個條件：

1.讀者有濃厚的參與興趣。

根據經幢文字寫傳奇小說，不麻煩、很好玩，能滿足表達欲望，能展示創作才能，所以讀者很有興致參與。

有的項目，或是激發不起大家興趣，或是參與成本高、難度大，這時你要眾包給讀者，就算設獎金、評大獎，他都不一定來。在注意力經濟時代，要引起讀者注意，激發讀者興趣，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2.任務設定要具體明確，要有相應的技術支持。

限定以葉七娘和潘二郎為主人公寫小說，字數限制在1500字之內，這樣既方便讀者寫，也方便報社篩選。請浙江大學歷史教授提供創作背景資料，則是一種技術支持。

▲ 杭州新華路工地挖出的石質經幢（二）。

眾包的任務設定，最忌沒有明確指向，大而無當，讀者不知如何下手，這樣完成的產品，質量可想而知。

3.眾包設定的任務，要有市場價值。

注重讀者參與，強調讀者互動，是很多報社一直以來的傳統。和一般的讀者參與不同，眾包設定的任務，是要有市場價值的，換個說法，是要讓沒有參與進來的其他讀者也有閱讀興趣，能成為報紙看點、賣點。

一般的讀者參與活動，更多體現的是活動人氣，圖個熱鬧，眾包則要倚重讀者群體的智慧，完成那些單憑記者做不了或很難出色完成的任務。這是眾包和一般讀者參與活動的區別所在，也是它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