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久琴 周俊佑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政府補助從最初的暗補、到后來的明補,從不規范到規范,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會計處理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前,補助作為利潤的構成部分。從1993到2006年,補貼收入與投資收益并列在利潤表中作為企業營業利潤的構成部分。2007年開始,補助作為營業外收入的構成部分,不再利潤表中單獨列示,而在附注中列示。那么,補助作為企業盈余的組成部分以及政府支持企業的信號,在投資者保護中起哪些作用呢?在不同的規范階段,補助的價值相關性會發生哪些變化呢?其變化是否與管理層的披露行為有關?本文主要探討補助制度變遷中,補助信息價值相關性的變化。
價值相關性作為會計信息的主要特征,在引導投資決策、發揮市場效率、加強市場監管等方面都發揮著重大的作用。補助作為一種信息,通過補助程序、過程與結果等向投資者傳遞信息。補助是通過評審決定,“同行業專家”通過對眾多申請者的篩選、打分和認可,從中選擇出補助的企業。評審過程本質上是對優質項目的篩選過程。獲得補助的項目應該是優質的項目。補助作為一種信號,向資本市場投資者和產品市場客戶傳遞了企業項目良好的“信號”。在控制市場風險、企業成長性和規模等因素的情況下,補助對投資者決策的影響可以通過股價或股票收益反映出來。
申請過程中,為了獲得補助,管理層總是積極地發出(研發)項目優良的信號;由于項目的不可觀察性、技術復雜性,項目的優良程度無法被完全識別出來,可能會有一些企業“搭便車”,騙取政府補助。為此,引進競爭機制可以使優良項目顯現出來。Colombo等(2010)將補助區分為自動性和選擇性的補助,發現只有選擇性的補助對生產力有顯著的正面影響。補助之后,隨著項目的進行,項目的優良程度逐漸顯現出來。此時,如果企業自愿披露項目進展的信息,將有利于投資者對項目重新定價。Lerner(1999)發現補助項目對確認企業質量和企業項目的技術優勢確實起著重要作用。全美州長協會(NGA,2008))聲稱:中小企業補助項目的技術能夠保持和改變投資機會,而且補助項目為投資者提供了一種信號。Takalo and Tanayama(2010)發現補助降低了和革新項目相聯系的資本成本,給投資者提供了信號。
補助作為營業收入或者營業外收入,是企業盈余的組成部分。不同盈余組成部分對投資者決策的影響不同。Lipe and Freeman(1986)、Easton等(2000)、Pan(2007)等驗證了盈余不同組成部分對于股價有不同的反應系數。孟焰、王偉(2009)、楊模榮(2010)、張肖飛(2007)等的研究結論與國外學者一致,支持非經常性損益低于經常性損益的價值相關性,扣除非經常性損益的每股收益的價值相關性顯著大于每股非經常性損益的價值相關性。
在非經常性損益各組成部分的價值相關性方面,Alam and Brown(2006)將總括盈余分解為三項營業收入、四項其他收入和稅金以及特殊項目,發現分解盈余對下期盈余和股價的預測性也有明顯提高。張肖飛(2007)發現非經常性收益與股價、投資回報率呈現顯著的相關關系,其信息噪音不明顯,而非經常性損失存在明顯的信息噪音。Chen and Wang(2004)利用1997-2000年A股上市公司數據,將營業利潤分解為投資收益、政府補貼、資產重估收益、營業外收入、營業外支出及其他,發現政府補助對股價回報率有顯著影響;1997至2000年的補助對定價的影響不明顯,但1998年、2000年的作用顯著。
建國以來,財政補貼是為解決既要促進生產又要穩住物價的矛盾而產生,同時它隨著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而發展。財政補貼始于1953年的絮棉補貼,后來增加過三次:國民經濟困難時期、十年動亂之后、1985年的膨脹補貼(史偉,1990)。九十年代前,實務中存在大量的對國有企業的補助(貼),但明確的規范比較缺乏。1993年之前,全國共有11大類、46個行業會計制度,只有商業和外貿兩大類7個行業會計制度明確規定在損益表中設“補貼收入”。工業企業的損益表具有計劃經濟特征,利潤總額加上“應由預算彌補的虧損”和“應由以后年度利潤彌補的虧損”組成稅前凈利潤,由此形成了虧損越多,稅前凈利潤越多的奇特現象。商品流通企業的補貼為彌補售價低于成本的價差。《對外貿易企業基本業務統一會計制度》規定:出口收匯定額補貼、出口獎勵金定額補貼等9項內容都不能進入損益表,在利潤分配明細表中列示。1992年的《股份制試點企業會計制度》、《企業會計準則》拋棄了以資金平衡表為主的計劃經濟會計體系,8個行業13個會計制度都沒有考慮政府補助(貼)問題,取消了“補貼收入”。1993年的《工業企業會計制度若干問題的補充規定》、《商品流通企業有關會計處理補充規定》要求企業增設“應收補貼款”和“補貼收入”科目。盡管“補貼收入”的定義相當模糊,但內涵卻擴大了(劉浩,2002a)。1994年的《調整后會計科目和會計報表》正式增添了“補貼收入”科目和報表上的披露規定,但僅限于工業,商品流通和旅游、飲食服務等企業。同年的稅制改革豐富了補助內容,內資企業可將即征即退、先征后退、先征稅后返還和直接減免的增值稅等貸記“補貼收入”科目。但1995年的《合并會計報表暫行規定》并沒有反映“補貼收入”,說明了我國會計制度的前后不協調。1998年1月實施的《股份公司會計制度》終于給“補貼收入”一個正式的“名分”。2001年的《企業會計制度》對補貼收入的范圍作了最明確的規定。它不是對現有行業會計制度的簡單相加,而是以股份公司會計制度及其補充規定和具體準則為基礎制定的。此次改革力度很大,新增內容較多,將補助的核算拓展到所有企業(劉浩,2002b)。我國加入WTO之后,財政部于2002年、2005年發布了二次補助或者捐贈的征求意見稿,并于2006年發布了政府補助準則。
我國補助從最初的“暗補”、1993年增設“應收補貼款”和“補貼收入”、1998年給“補貼收入”正式“名分”、到2001年對“補貼收入”做出最明確的規定,共經歷了三個階段:2000年之前的補助會計改革基本上是在原有體系的基礎上修修補補,沒有實質性變革。2001年之后,政府補助的核算比較規范,但具有中國特色。2001年至2006年是我國政府補助準則與國際補助準則趨同的過渡階段。2007年之后,補助的會計規范進入了一個新時期。
2000年之前的補助規范經歷了從無到有的變化,此間,政府補助比較混亂,補助的信號作用非常弱,補助信息幾乎沒有定價作用,也不會對股票回報產生較大影響。因為長期以來的預算軟約束使得國有企業養成了困難時伸手向政府要資金的習慣。陳冬華(2003)發現地方政府影響越大,上市公司越可能獲得更多的補貼收入。而且,由于規范的缺乏,地方政府在自身利益的驅動下,為了幫助本地區企業贏得上市資格和配股、增發權,常常通過減免稅賦、財政補貼等方式幫助企業提高業績,滿足監管部門制定的硬性指標要求(陳曉、李靜,2001)。
2000年之后的補助規范進入了一個相對穩定的時期。首先,作為WTO的成員國,按照WTO《補貼與反補貼措施協議》規定,我國政府對補貼進行了清理與整頓,停止使用出口和進口替代補貼等“紅色補貼”,不斷增加研究和開發和環保等不可訴補貼。其次,企業會計制度的實施減輕了補助賬務處理的混亂性,提高了補助信息的含量。原來政府通過補助參與上市公司盈余管理、幫助上市公司達到配股資格、避免“戴帽”或終止上市、“摘帽”等逐漸減少,再融資已不再是政府補助上市公司的動機(唐清泉等,2008)。由此,推出如下假設:
假設1:《企業會計制度》頒布之后,政府補助信息的價值相關性顯著提高了
2007年實施的政府補助準則,有很多新變化。首先,補助準則對補助的定義、分類、確認、計量和披露都作了詳細的規定。其次,不在利潤表中單獨設立“補貼收入”,補助也不作為營業利潤的構成部分,而是作為營業外收入的組成部分,在附注中詳細披露,即補助從表內移到了表外披露。其三,補助由自愿性信息變成了強制性信息,企業只要接受補助,就要在營業外收入的附注中詳細披露。一方面,補助要求發生了變化;另一方面,投資者越來越趨于理性,對政府補助的認識也越來越深。由此,推出如下假設:
假設2:《企業會計準則第16號-政府補助》頒布之后,補助的價值相關性趨于多樣化。
本文以1995至2010年深滬兩市的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1995年之前的樣本量太少),通過巨潮資訊網提供的年報收集補助明細,其他數據來自WIND數據庫。剔除了金融保險業、戴帽、缺失財務或市場數據、賬面價值為負數以及一些極端值的公司。

表1 有效樣本
本文在Ohlson(1995)價格模型和Eason and Harris(1991)報酬模型的基礎上,使用調整后的價格模型(1)和報酬模型(2)檢驗補助信息價值相關性的變化。β5SUBi,t*YEAR+ε


檢驗假設1時,YEAR為啞變量,1995―2000年時取0,2001―2006年時取1;檢驗假設2時,2001―2006年時取0,2007―2010年時取1。

表2 變量定義及其計算

自變量 SUBPit 政府補助 每股補貼收入*(1-所得稅稅率)/Pi,t-1控制變量 EPSit 每股收益 (每股收益–稅后每股補貼)/Pi,t-1△EPSit 非預期每股收益 (EPSi,t-EPSi,t-1)/Pi,t-1 SIZEit 公司規模 總資產的自然對數BMit 賬面市值比 期末總資產/市場價值LEVit 資產負債率 負債總額/資產總額
1.補助隨時間變化的情況
從1995到2004年,政府對上市公司的補助總額(萬元)在緩慢增加,2005年大幅度上升;受金融危機的影響,2007至2008年的補助有所下降,2009年之后,又大幅上升。每股補助與補助總額的走勢完全不同,除了1998年的大幅上升之外,其余年份,都在緩慢增長。

2.相關性檢驗
無論是價格模型還是報酬模型,補助與股價、股票報酬率都顯著正相關,顯著性水平都為1%。補助與股價的Pearson系數為0.137、Spearman系數為0.182,補助與股票報酬率的Pearson系數為0.115、Spearman系數為0.126。
從價格模型來看(表3),不考慮年份時,補助顯著提高了股價;考慮年份時,2001至2006年的補助顯著增加了股價,顯著性水平為5%,但補助本身對股價的影響不顯著。說明補助對股價的影響與補助制度的變遷顯著相關,即驗證了假設1。報酬模型與價格模型幾乎有一致的結果,不考慮年份時,補助顯著增加了股價;考慮年份時,補助本身對股價的影響不顯著,2001至2006年的補助顯著提高了股價,顯著性水平為1%,即驗證了假設1。

表3 價格模型

表4 報酬模型
從價格模型的結果來看(表3),不考慮年份時,補助顯著提高了股價,顯著性水平為1%。考慮年份時,補助對股價有正面影響,顯著性水平為1%;但2007至2010年的補助對股價的影響不顯著,且影響方向為正。
報酬模型的結果表明(表4),不考慮年份時,補助對股票回報率有正影響,顯著性水平為1%。考慮年份時,補助本身對股票回報率有正影響,顯著性水平為1%。但2007至2010年的補助對股票回報率有顯著抑制作用,顯著性水平為1%。這與李洋(2009)的結論完全相反。補助價值相關性的下降有多個原因,一是補助從自愿變為強制性信息。自愿性信息反映了管理層的意愿,或許投資者更看重自愿信息。二是補助由表內變為表外披露,表內與表外信息顯然具有不同的含量。三是要求披露而企業不披露補助明細時,價值相關性也會下降。
為了考察補助信息價值相關性隨年度的變化情況,按照價格和報酬模型進行了年度回歸。價格模型的結果顯示,從1995至2000年,1997年的補助顯著降低了股價,其他年份的補助對股價沒有顯著影響;從 2001至 2006年,2001、2002、2003、2006年的補助顯著增加了股價,其他年份的補助對股價的影響不顯著;從2007至2010年,補助都顯著提高了股價。
報酬模型的結果顯示,從1995至2000年,1995、1996年的補助對股票回報率有顯著正影響,其他年份補助對股票回報率沒有顯著影響;從2001至 2006年,2001、2003、2005、2006年的補助對股票回報率有顯著正面影響,其他年份的補助沒有顯著影響;從2007至2010年,2008、2009年的補助顯著提高了股票回報率,其他年份的補助沒有顯著影響。
企業會計制度實施前后,價格模型與報酬模型的回歸顯示了一致的結論。無論是國有與非國有企業,補助顯著增加了股價和股票回報率,企業會計制度實施之后,補助信息的價值相關性顯著提高了。補助準則實施之后,國有企業的補助對股價的影響不顯著,而非國有企業的補助顯著降低了股價;國有與非國有企業的補助都顯著降低了股票回報。
企業會計制度實施前后,無論是高科技還是非高科技行業,不考慮年份時,補助具有顯著的定價作用并增加了股票回報。考慮年份時,2001―2006年的補助具有顯著的定價作用并增加了股票回報。補助準則實施前后,無論是高科技還是非高科技企業,不考慮年份時,補助具有顯著定價作用;考慮年份時,對非高科技企業,2007―2010年的補助定價作用不顯著;對高科技企業,2007―2010年的補助顯著抑制了價格,顯著性水平為1%。
無論是高科技還是非高科技行業,不考慮年份時,補助對股票回報率具有顯著的增加作用;當考慮年份時,補助本身對股票回報率有顯著增加作用,但2007―2010年的補助顯著抑制了股票回報率的增加。
補助按屬性可分為四類:與科研相關、與生產相關、與榮譽相關、其他(即不能明確地歸到上述三類)。其他補助往往無明細分類、且補助屬性不明確;該類補助額大約有10%,樣本公司大約18%。為了檢驗補助類別價值相關性的差異,應用價格和報酬模型進行回歸,發現科研創新、生產、榮譽補助顯著增加了股價,其他補助對股價沒有顯著影響。生產、榮譽補助顯著增加了股票回報率,而其他補助顯著降低了股票回報率,科研創新補助對股票回報率沒有顯著影響。可以看出,當政府通過科研創新、稅收激勵、獎勵等方式給與補助時,補助信息的含量提高;當政府通過“含糊”的方式補助企業時,補助信息的含量降低了。
2000年之前的初創期,補助實務較為混亂。由于投資者的信息需求,監管部門開始認識到補助信息的作用。2000年的企業會計制度對補助作了最明確的規定,從此補助進入了發展期。2006年的準則標志著我國補助向國際準則的趨同,準則的詳細要求為投資者重新認識補助提供了制度基礎。對比1995―2000年,2001―2006年補助信息的價值相關性顯著提高了。對比2001―2006年,2007―2010年間補助信息的價值相關性變得更為復雜。補助信息價值相關性下降的可能原因是:補助由自愿變為強制性信息、由作為營業利潤變為作為營業外收入的組成部分、由單獨在收益表中列示變為在附注中列示、沒有披露補助明細、非國有和高科技企業補助中的機會主義現象、投資者分辨信息的能力不斷增強等。補助信息價值相關性提高的可能原因是:披露了科研創新、生產和榮譽等不同類型的補助明細。
政策建議:政府應該加強對沒有披露補助明細公司的監管、規范補助明細的披露制度;嚴格審核非國有企業、高科技企業補助的發放過程、提高補助資金的使用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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