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瀟然
影響人生價值體現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誰也不能以某一項標準衡量到底誰更應該成功。不過,在外企,這個“外”字卻真的可以使所有人在同等條件下“打折”或者“溢價”
你是否相信人的價值(報酬、地位)也會被打折或者溢價?像商品和股票一樣?一個在學校里誰都沒太在意的同學后來成了億萬富翁;同班的學習尖子彈指間已經早早退休,回家養病了。影響人生價值體現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誰也不能以某一項標準衡量到底誰更應該成功。
不過,在外企,這個“外”字卻真的可以使所有人在同等條件下“打折”或者“溢價”。
1989年,我帶著清華大學的博士文憑和國務院直屬投資公司的工作簡歷來到美國。開始幾天在華人圈子里見人,還沒有什么感覺。不過,沒出兩個星期,就體會到了那句話的含義:“得到了天空,失去了土地”。還有斯賓諾莎的那句話:“自由是對必然的認識。”以前只聽人說美國自由,可是自由是要有基礎的。美國是私有制的資本主義社會,一切都是需要錢的,沒有工作就沒有錢,沒有錢哪里有什么自由?
OK,要自由就得有錢,要有錢就得有工作,要有工作就得讓人家看到你有價值。憑中國的清華大學文憑和國家投資公司的一點工作簡歷就能在美國找到工作?除了大學里,社會上大部分的美國人沒有聽說過清華大學。至于投資,我當時懂的那一點點,和美國人說的投資基本上是兩碼事。更要命的,我連美國話都說不清,還找什么工作?別說找工作,就是出行都感覺有點“寸步難行”,因為在美國,“沒有車就等于沒有腿”。要有車在美國倒是不難,當時我們500美元就買了一輛二手的1980年款的福特超豪華雷鳥車。不過,考駕照的第一步是筆試。見到復習材料上的好多生字我才發現,原來英語遠遠不只是單詞和語法問題,還有生活背景與社會經歷。出國前,在中國沒有一點汽車文化背景,所以,那個英語學得是難上加難。那時,我又體會到了另外一句話的含義:“‘懂英語的’和‘會英語的’差別,比‘會英語的’和‘不會英語的’差別要大。前年聽上海某電臺一個中國的外語主持人和一個美國人對話,雖然中國主持人的英語非常流利,但當美國人和她聊起美國房地產首富、花邊新聞不斷的Trump時,她完全沒有概念。所以,對語言的掌握也包含對產生這種語言的文化、社會、歷史和地理等背景的一個綜合了解。
考了駕照,買了車,上了學,租了房子,辦了圖書證,一切都再從頭經歷一遍,好知道在美國的文化社會背景下,一切都是怎么來的,怎么說的,怎么做的,讓自己融入到他們的社會中去,才能找到工作啊!
終于,幾個月以后,機會來了。一天,朋友介紹我去了紐約州立大學校醫院,聽說他們這里需要一個維修助手。一個個子不高但很壯實的維修工程師和我談了幾句,看我英文的表達困難,心存疑惑。但因為當天也沒有別人來應聘,就說可以先讓我試試。他把一個大工具箱交給我,讓我和他一起去現場做維修。

到了現場,我打開他的又大又重的工具箱,立馬讓我十分驚訝。沒想到美國維修工的工具有這么全,干什么活的工具都有,很多工具我在中國時從來沒有見過。工具專業,人的態度和技術也很專業,怪不得美國人的效率這么高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呀!當然,我也讓這個美國工程師很感滿意。雖然我叫不出他很多工具的名稱,也沒見過那么多種醫院的離心機、蒸餾器和其他設備,卻可以非常快地明白他說的問題所在,并且很快幫他修好。我從小喜歡機械和電器,玩過幾年半導體收音機和小電器,屬于動手能力特別強的那一類。
大概兩個小時后,修完機器,我們一起回到辦公室。他對醫院辦公室經理說:“I want to hire him. This guy knows how to use screw driver! (我要他了。這家伙會使螺絲刀!)”聽了他的這句話,我不知該說什么。說高興,因為這是我在美國的第一份比較正式的半時工作。說難過,您說呢?清華大學博士,國家級投資公司項目經理,到美國拿螺絲刀、當維修工?每小時4.5美元,剛好高于當時美國的最低工資標準,可能相當于我們今天在上海的每月2,000元工資吧!
三年后,我在美國“立”起來了,當了新澤西一家企業的總工程師、制造副總裁,甚至還成為了公司股東(老板)之一,公司的標準配車是凱迪拉克。社會地位提高了,收入當然也長了很多倍。我給那位維修工程師打電話,開玩笑問他有沒有興趣到我手下來給我工作?他哈哈大笑,爽氣地說為我感到自豪。
講上邊這些故事,并不是在憶苦思甜,而是我由此體會到我們今天在中國外企里工作的上百萬員工的價值評估。要知道,外企中的文化主導和權力主導都是由外國人掌控的最高點一級級傳遞下來的。那么每個員工的價值是否可以正確的體現也是由公司最高層一脈相承的價值取向決定的。用我自己上邊的例子做參照,如果當時有一個學機械的小伙子,英語比我流利,當然不需要清華大學的學位和投資公司的背景,估計應該可以拿到和我一樣或更高的工資。這就可能是一直發生在現在中國外企里的情況。英文好,性格西化的人在外企討外國人喜歡,在外企地位就升得快,就好像我在美國“立”起來之后的情形,收入就會快速提升。我自己的技術功底沒變太多,只是我的英文好了。反之,英文差,性格非常“中國”的人,收入會被“打折”,就像我初到美國時那樣。
這里我只討論歐美企業的情形,日資、韓資和臺資企業咱們就不評論了,不過好像那里基本上也沒有“溢價”的情況。
記得有一次,美國總部派了一個支持培訓總監來中國培訓中層干部。我有意讓幾個我欣賞的業務部門負責人一起陪他吃完飯,一來提高英語水平,二來也是個人與總部來人的PR(關系)呀。沒想到的是,5-6個人都坐到離老外遠遠的對面去扎堆用中國話聊天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和我的助理陪老外說了一個晚上的話,對面的只是勉強偶然問一句答一句。我當時有一點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因為,在老外那里,你不說話,就好像你不存在一樣。這很正常。我想起20年前我自己第一次參加國際展會做翻譯的事。我那時一邊心里想去外邊的外語補習班學外語,在家背英語900句,一邊看到老外又害怕,躲著。其實,在這種時候,那些敢于站出來,用哪怕很生硬的外語講話,也會引人注意的。最不濟的,用中國話講,請人翻譯,你也不能不說話!因為西方文化是進取型的,太過中國式陰柔的表現在外企中是永遠不可能“溢價”的。
當然,這十年來,外企的領導本地化做得越來越深入,因此,外語水平對中國人在外企,落差不會有我在純粹美國人環境中那么明顯和戲劇化。不過,根據“問題守恒定律”,另外的問題又來到了外企:當一個歐美領導被替換成一個美籍華人、臺灣人、新加波人、returnees(持綠卡回國者)和完全本地的中國人時,由于文化背景和價值取向的不同,公司里所有員工的先前定位將會面臨并非都是有意的重新評估和洗牌。
公司組織本來就是一個錯綜復雜的混亂體,人們有各種各樣的背景和經歷、崗位和角度、想法和訴求,不同人性格立體的交織在這種以經濟和政治利益為紐帶聯系在一起的環境里,再加上中西方文化的沖突和語言的隔閡,讓跨國公司各方誰也無法完全正確地了解對方、判斷對方的可信度和價值,其中的沖突比純粹的本土企業更為錯綜復雜。這就是為什么跨國公司擁有資源、品牌、制度、資本、人才的種種優勢,卻仍然無法徹底打敗本地企業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里,我們所說的外企沖突還是屬于正常的基于“不了解”和“不知道不了解”的文化差異所形成的沖突。比這更讓外企職業經理人困惑的極端情形將會發生在那些真正充滿政治權謀、“傲慢與偏見”的外企。

瀟然,博士,制慧網首席戰略顧問;零云優化企業管理(蘇州)有限公司總經理;北京大學工業工程系與精益生產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東華大學、河南科技大學機械工程學院教授。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在美國和中國,曾擔任多個著名跨國和上市公司的總裁/CEO、總工程師、營運副總經理、精益生產總監等職務,主持過上海音樂廳頂升平移、南通體育場中國和世界第一個計算機液壓控制的巨型滑移屋蓋、鳥巢卸載、日產3000臺空調壓縮機自動化生產線改造等世界級復雜工程,擁有專利和發明十多項,獲得了2006年上海市杰出外籍專家白玉蘭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