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出混蛋

中國稍微富一點的人，這些年添了兩個臭毛病：一是不光想說明現(xiàn)在富，還急于證明祖宗八代都是富的：二就是“富”已經(jīng)不過癮了，還要“責”。總之，有一撥兒人富得不耐煩了。

我見過不少“高等華人”，坐在飯桌上就開始話里話外地比祖宗，比誰的祖宗更“貴族”。

最邪乎的一次，是倆高級白領，一個說：我爺爺是新中國成立前的局長。另一個說：我爺爺是新中國成立前的部長。比賽的結果是局長的孫子向部長的孫子俯首稱臣。而后來，我又聽說原來他們的局長、部長爺爺，竟然都是汪偽政權的——看倆孫子那得意勁兒，我恍惚中還以為八年抗戰(zhàn)咱們打輸了呢。

不過還有些人先天條件差些，祖上連偽政權的官兒都沒出過，做不了貴族的孫子。于是只好發(fā)奮努力，做貴族的父親、祖父和曾祖父。

我認識一位老哥。十幾年來，今天倒騰這個，明天倒騰那個，終于靠倒賣東南亞那邊的舊家具發(fā)了財，富起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所謂“學區(qū)房”扎堆的地方買了一套“傳世大宅”——那小區(qū)的廣告。是一打著領結的小朋友正在彈鋼琴，廣告語則是：貴氣逼人，優(yōu)雅的一代，足以輝耀門庭。

這種廣告，以我的經(jīng)驗，也就，是掩耳盜鈴地說一說，沒想到該老哥還真當了真。他讓我參觀樓道時問我：有沒有“門庭”的感覺?參觀到房子的背面，我很想問：那么這是“后庭”嗎?當然，我嘴上還是很能裝蒜的：怎么沒見著太太和少爺?

他沉穩(wěn)地告訴我：賤內帶著小犬去學馬術了。

聽他的介紹，“小犬”要學的不光有馬術，還有高爾夫球、鋼琴、法語、鑒別紅酒、鑒賞那種常人沒法鑒賞的現(xiàn)代派繪畫……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只為了一個目標：以后我們家就得“三代出貴族”啦!

也就是說，子孫后代都得向“貴族”的方向培養(yǎng)，兒子不行孫子頂上，子子孫孫無窮盡也——非得跟一般暴發(fā)戶拉開差距不可。

這樣宏偉的目標，不免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但我還沒發(fā)表評論，這位老哥就接了一個電話，是“毗鄰學府”的派出所打來的：原來他的“小犬”優(yōu)雅地學完馬術后，就溜到街上去當“流氓”了，還為了泡一個小妞兒，召集哥們兒把“情敵”的腦袋打開了瓢。

于是我的恭維就變成了安慰：能泡上妞兒，說明他有女人緣；能召集兄弟，說明他有男人緣——可見還是很出息的，總比泡妞兒不成被人家打了強。

老哥面色鐵青，只說了一句話：培養(yǎng)半天，怎么還是一混蛋。

過去我老覺得。當一個混蛋的難度，未見得比當一個貴族要小—混蛋需要更多的膽量和氣魄。但現(xiàn)在，我得承認還是當貴族難，因為混蛋都是無師自通的，而貴族呢，則有可能培養(yǎng)了半輩子，結果還是一“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