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國人對高調一向不以為然。所謂高調,就是將自己的想法、欲念用語言或行動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的做派。比如某人獲了大獎,自己偷偷樂是低調,主動告訴別人是高調;某人做了官,裝得滿不在乎是低調,請人吃飯、唱歌、泡腳是高調。某人對某人或某事不滿,暗藏在心中不說是低調,四處宣揚則是高調。國人反對高調,一方面是覺得高調的人太張揚、太愛出風頭,不符合我國的中庸傳統;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對高調者命運的憂慮。
我們不妨看看歷史上一些高調者的遭遇。晉代的嵇康才高八斗,卻堅決拒絕與司馬氏政權合作,經常對這個政權冷嘲熱諷,最后被司馬昭處死。唐代李白的詩寫得特別棒,名滿天下,到哪兒都有人捧場,自我感覺良好,為人也十分張揚。他對太監高力士和貴妃楊玉環有點意見,便在皇宮中,當著唐玄宗的面鬧出讓高力士為他脫靴、楊貴妃為他捧硯的事,最后被皇帝賜金放還,一生的仕途就此畫上了句號。明代的方孝孺詩文俱佳,深受朱元璋、朱允炆兩代皇帝賞識,朱棣篡位,命令方孝孺起草即位詔書,方孝孺大哭失聲。朱棣勸他說:“先生不要自己為難自己,我只是想效法周公輔佐成王而已。”方孝孺問:“‘成王在哪里?”朱棣說:“他自己燒死了”。方孝孺說:“為什么不立‘成王的兒子?”朱棣說:“國家需要年紀大的人做君主。”方孝孺又問:“何不立‘成王之弟?”朱棣不耐煩了,說:“這是我的家事。”命令旁邊的人將紙筆遞給方孝孺說:“今天的事就這樣決定了,先生想寫也得寫,不想寫也得寫,不寫我砍掉你腦袋。”方孝孺擲筆于地,邊哭邊罵道:“死就死罷,詔書我不會起草。”朱棣大怒,下令將其斬殺,并誅其十族。
文人高調可能掉腦袋,皇家人高調也同樣會給自己帶來不幸。據金性堯的《清代宮廷政變》載:阿敏為清入關前四大貝勒之一,曾任鑲藍旗主旗貝勒,是清太宗(皇太極)的叔伯兄弟。阿敏自恃身份高貴,只憑自己的性情說話做事。他遠征朝鮮,擄得不少財物和女人,有個女人長得特別漂亮,部將想將其進獻給皇太極,阿敏卻想自己留用。同為皇族的岳托說:“我們出征,得到了許多奇物,聽說朝鮮產美女,所以將此女進獻給皇上。”阿敏說:“你爸爸打蒙古的時候,不是經常擄獲美女嗎?我現在要一個美女,有何不可?”岳托說:“我爸所得的女人,開始是獻給皇帝的,皇帝不要,分給諸貝勒。難道我父親得了一人,你也要得一人嗎?”此女子被送入宮中后,阿敏又派副將去討要。皇太極說:“沒有入宮之前,你為什么不說?今已入宮,怎么可以再給呢?”阿敏高調地跟皇帝搶女人,算是跟皇帝結下了梁子。
太宗皇帝最痛恨阿敏的還是他愛擺譜。天聰三年(1629年),皇太極率重兵入邊,攻占北京東邊的永平、遵化、遷安、灤州四城,阿敏留守沈陽。第二年春天,皇太極叫岳托、豪格等率軍先還,阿敏出來迎接,至御前馬館,留守大臣坐于兩側,阿敏居中,他命令兩貝勒遙拜一次,再近拜一次,才行抱見禮。聽聞此事,皇太極內心很不爽,一直想找機會“修理”一下阿敏。后來,阿敏與明軍作戰大敗,皇太極立即將其囚于獄中,永不敘用。10年后,阿敏死于獄中。
封建時代,高調者之所以難得善終,首先緣于皇帝對這種做法的本能反感。在專制體制下,天下所有資源包括臣民生命都操控于最高統治者一人之手,皇帝想給你高官厚祿,或想讓你腦袋搬家,都是一句話的事情。臣民太高調、太自我,皇帝會覺得你不聽他話,不容易操縱,自然要千方百計加以打擊。
皇帝打擊高調者,也有鞏固自己皇位的考慮。誰都知道皇帝這個職業是個美差,有了這個位子,所有的榮華富貴、豪奢享受不請自來,用阿Q的話說就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喜歡誰就是誰”。正因為這個位子太好,皇帝總擔心別人來搶。你低調一點,皇帝可能覺得你沒有野心;一旦你高調,他立即會覺得位子可能會被你取代,從而對你充滿戒備之心。最高統治者如此,各級官員也紛紛效仿,對于自己手下的高調者,也是一有機會就給予狠狠的整治。
其實,高調并不是什么缺點,有時它更能體現人的真性情。然而,高調能否成為我們的人生選項,不僅取決于個人的內心愿望,更與一個社會的政治生態以及個人所處的生存環境息息相關。能不能、敢不敢做個高調者,還得你自己拿主意。
(責編: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