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
2012年,德國導演克利斯蒂安·佩措爾德憑借《芭芭拉》贏得柏林電影節最佳導演獎。佩措爾德近年來開始關注女性題材,2007年以《耶拉》捧得柏林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并為其御用演員尼娜·霍斯贏得最佳女主角獎。有意思的是,兩部影片均以女主角在動蕩不定的車廂內的鏡頭開始,似在暗示人物有著一顆驛動的心。
《芭芭拉》節奏舒緩,鏡頭非常克制,像柏林墻倒塌前的東德一樣沉悶、壓抑,凄清的風景、枯燥的工作,如影隨形的秘密警察和線人,該死的生活!影片準確地傳達出了時代的密碼,出獄后從東柏林下放到鄉村的女醫生芭芭拉,擺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勢,屢屢挫傷同事萊澤爾的好意,既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是另一番“好意”的表達:一直都在計劃出逃的她不想有任何牽掛,也不想連累任何人。
老大哥一直在看著你,哪怕你來到了鄉下。本來是公事公辦的例行檢查如此令人痛苦,“老大哥”的手指不僅要探察你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還要戴上手套深入你的體內。很難說這種對監視對象的莫大羞辱給檢查人員帶來了何等快感,他們也許只是不愿、也沒有能力思考自己的行為究竟意味著什么而已。
不難想象,在這種恐怖、高壓的環境中,來自集中營的少女一句“我要離開這個該死的國家”對芭芭拉心靈的震撼,兩顆孤獨、悲憤、向往自由的心緊緊擁抱在了一起。芭芭拉為少女朗讀《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盡量延長她的住院時間,后者更是視其為保護神。萊澤爾推薦給芭芭拉的小說《鄉村醫生》充滿寓意:女孩即將離世,最后的愿望是一嘗愛情的甜蜜,又老又丑的鄉村醫生滿足了未經人事的女孩,成為甜美愛情的替代物;而芭芭拉將唯一的出逃機會留給逃出集中營的少女,何嘗不是將一切美好的情感寄托在了少女身上?
同樣以東德時期為背景,《芭芭拉》從名氣上來說不如《竊聽風暴》,但藝術品質卻提升了好幾個檔次。2006年《竊聽風暴》橫掃德國電影節和歐洲電影節的各項大獎,斬獲第79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好評如潮。人們對其情有獨鐘完全可以理解,但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電影——也許和我不喜歡奇跡有關。
對于想了解東德時期人們的生活、心態的觀眾而言,《芭芭拉》顯然是比《竊聽風暴》更好的選擇。《竊聽風暴》的攝制組跑到很多前東德的機關大樓取景,唯獨遭到監獄博物館館長的拒絕,理由是該片不符合史實,整個東德歷史,像魏斯樂那樣良心發現的秘密警察一個都沒有。這正是《竊聽風暴》最大的敗筆:特工良心發現的過程過于簡略,欠缺說服力。
一個都沒有。良心發現、雪中送炭只是傳說,世界一片黑暗,善良的人也會變得麻木,成為暴力機器的一個齒輪,釋放獸性以獲得某種安全感:只要正常運轉,齒輪是不會被淘汰的。《竊聽風暴》虛假的溫情令人惡心,這種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刻意將復雜的人性簡單化和美化的態度,對觀眾真切地認識那段可怕的歷史會產生誤導。在自由創作的環境中,《竊聽風暴》顯然太過矯情和幼稚。
倒不是說非要把東德特工都描繪成魔鬼才更符合歷史的真實,但任何人的任何重大轉變,必定有著重大的原因,不是竊聽一首詩歌或幾場他人的談話就能搞定的。藝術家必須提供足夠的線索,讓人物觀念的變化形成內在的合理的邏輯,這是尊重觀眾的最起碼的創作態度。相形之下,《芭芭拉》對特工的處理就較為令人信服。
當然,無論多么嚴酷的境遇,也無法徹底摧毀人性的善良,而現實越冷酷無情,向往自由的心就越加強烈。英國《泰晤士報》報道說,至少有37名東德邊防軍人在越境時遭到射殺。一座監獄,如果連它的看守也不惜一切代價逃離,那它的末日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