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蕙蘭

有人開玩笑說,一個人去讀醫是為了讓下一代有錢去讀工程,讀工程是為了讓下下一代去讀金融,讀金融是為了讓再下一代有條件去讀藝術。
其實把這個說法本土化一點,就是上一輩人的拼搏是為了讓下一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讓生計來決定自己的人生方向。但中國富豪辛苦創業,令“富二代”的人生只剩下一種可能——接班。
他們的人生可以被解放嗎?拿著家族信托的固定收益揮霍,在校園的藝術系或哲學系或考古系廝混,聽上去似乎更美。
解放“高富帥”
美國洛克菲勒、卡內基等大家族長盛不衰的背后都有家族遺產信托的支撐。遺產信托指遺囑人立下遺囑,將自己的遺產設立成專項基金,并把它委托給受托人管理,基金收益則由受益人享有的三角關系。由于遺產始終是一個整體,家族企業既不會因為分家而變小或終止,也不會因為代代傳遞而被逐漸分割成若干個部分,可以發揮規模優勢,獲得更好的經濟效益。
遺產由管理機構進行專業管理,不受繼承人直接控制,繼承人無法隨意揮霍,同時信托基金所產生的收益或部分本金可以按遺囑規定定期支付給繼承人,保障他們的生活。洛克菲勒家族從1934年開始為后人設立了一系列遺產信托,家族中有能力的人可以參與企業管理,憑自己的實力擔任一定的職務,大部分人則定期從信托基金獲得一筆生活保障金。
但中國的“富二代”卻難以享受這樣“不勞而獲”的美事。曾經有人問娃哈哈董事長宗慶后,會不會把企業交給女兒宗馥莉?他反問了一句,我有選擇嗎?
對企業家而言,交班給子女(特別是獨生子女)是沒有選擇的選擇,而對大部分企業家子女而言,大概也想問一句“我有選擇嗎?”“很多企業家的孩子告訴老爸,錢要的,廠不要。他們實在不想做實業,就拿老爸的錢去做投資。有些富二代連老爸的錢也不要,他們喜歡藝術,只想做自己感興趣的事。信托最適合他們,不用參與企業經營也有收益。”上海交大安泰經管學院余明陽教授說。交大安泰曾做過一項調查,采集了182個民營企業樣本,這些企業在行業中位于前三位,未來10年內有94%的企業面臨接班,但只有12%的企業家子女愿意接班。
這其中既有年輕一代人生志向的原因,也有情感因素。“中國‘富二代60%和父親關系不佳。一是父親普遍太強勢,從競爭環境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成功企業家一般個性很獨裁,兒子看到老爸很害怕。二是父親太忙,沒時間和孩子交流,感情比較疏遠。三是父親婚變,孩子跟著母親聽了很多苦水,從感情上傾向于母親,和父親不睦,所以更不愿意接班。”
“富二代”即便勉強接班,往往和父輩的理念也不同。有一次宗馥莉被問及會不會改變哇哈哈?她坦言,娃哈哈減去宗慶后等于零。企業深深刻著創業父輩的烙印,雖然也有像方太集團茅忠群和茅理翔父子一樣順利銜接的例子,但在新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一代和父輩之間的鴻溝卻是普遍存在。
根據交大上述調查,75%以上“富二代”在國外呆過一年以上。這一代年輕人深受西方文化影響,對職業經理人的接受度比父輩更高。“他們中間有些人勸父親設立信托打理企業,但父親只需要一句話就能將他打回去,你對中國懂多少?”
有“信”可托?
企業家來咨詢有關遺產信托時,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信托是不是真的有“信”可托。
目前市面上沒有遺產信托產品。余明陽教授表示,企業家選擇信托來完成家族財產傳承,要有兩個條件,一是社會誠信機制的完備,二是企業發展進入平臺期,資金沒什么好投向,才會找信托來管理家族財產。目前中國內地這兩個條件都不是很符合。
“中國企業還在高速成長階段,盈利能力超常規發展,機會很多,企業家恨不得從外面融來資金發展。”雖然制造業低迷,但很多制造企業僅靠實業獲得政府認可和社會信任,真正的盈利點轉向房地產和其他投資,在資本市場長袖善舞。
而國內資產管理機構的盈利能力普遍乏善可陳。1997年戴安娜王妃因車禍去世后,按照她的遺囑,自己去世后將遺產交給信托管理人管理,當時信托基金總額為1296.6萬英鎊,而10年后大兒子威廉年滿25周歲時,該基金僅收益就已經達到1000萬英鎊。“但國內投資機構的職業操守和國外差很遠,公募私募基金收取很高的管理費,但委托方資金不斷縮水,導致整個行業商業誠信不盡如人意。”
相比“賺不到”,企業更擔心“信不過”。企業通過信托方式傳承有兩種形式,一是企業家將家族財產成立一個基金,由信托管理公司尋找投資團隊運作,挑選實業公司進行投資。管理公司和基金之間有利益激勵,虧損也會承擔一定責任。二是將企業股權托給信托機構,企業家聘用職業經理人體系,信托機構作為監管,來幫助大股東監督職業經理人決策是否有偏差。
“黃光裕事件中,老板一有麻煩,下面人全叛變了。企業家很容易產生代入情緒,如果我出事了,我手下的職業經理人還靠得住嗎?”余明陽教授表示,首先沒有合適的職業經理人,企業家就難以考慮將企業“信而托之”。
國外職業經理人履歷很重要,一旦有污點,他的誠信受損,職業聲譽就毀了。所以職業經理人對誠信很在乎,小到銀行預支款歸還記錄、簡歷材料申報都極其嚴格。但中國職業經理人屢屢曝出簡歷造假、信用危機,而一轉身揮揮手撇去丑聞,又光鮮亮麗地轉戰江湖。
“《企業法》中關于職業經理人的規定并不完善,企業盈虧對職業經理人的激勵沒有保障,所以職業經理人的忠誠度和誠信也不高。企業家會認為,我把企業交給兒子,兒子笨一點,但十年內敗不完我的財產,我交給職業經理人,可能三年企業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所以企業家寧愿相信血緣關系。即便聘請職業經理人也是為了幫助孩子接班,給孩子打工,把孩子扶上去。”余明陽表示。
繞道海外
隨著近年來國內遺產稅呼聲漸高,避稅考慮讓遺產信托納入企業家的視野。遺產信托中,繼承人因未直接接受遺產而不必繳納高額遺產稅。臺灣臺塑集團董事長王永慶于2008年10月身故,因此適用舊制遺產稅,依50%稅率課征,相關遺產稅高達119億新臺幣,這筆稅金創下臺灣史上最高遺產稅紀錄。而臺灣新光集團創始人吳火獅先生去世時留下數百億元遺產,因為進行了遺產信托,繼承人僅繳納了2億元遺產稅。國內財產繼承環節的稅賦尚沒有明確法律規定,處于灰色地帶,是征收所得稅或遺產稅,對現金還是股份征稅,尚在法律界熱議之中。
一些有前瞻眼光的企業家選擇繞道海外機構設立家族信托。龍湖地產董事長吳亞軍設立了幾只家族信托管理財產,受益對象則包括吳亞軍在內的其他若干家族成員。玖龍紙業張茵通過澤西島上的一家信托公司BNP Paribas Jersey Trust Coporation Limited設立了幾只家族信托。
“雖然現在每年有20萬企業家移民國外,但大部分企業家是中國國籍,主要經營范圍也在國內,境內外資金流動受到外匯管理條例限制,所以在海外設立家族信托還有很多局限。”而國外管理機構雖然職業誠信很好,但是對中國企業不了解,難以監管企業經營。如果信托是在國外做純投資,世界三大經濟體低迷,回報率也難以和從前相比。
無論信托是不是一條可行之路,子承父業的模式肯定越來越難以為繼。宗申集團董事長左宗申把企業交給女兒左穎,這個經常在網上曬靚照的80后女孩在外界看來沒有表現出足夠的強干,最后父親不放心又把企業收回去。浙江恒安集團在處理接班問題時,最后父親給了幾個孩子各一筆錢,企業交給一個跟隨老總打拼多年的遠房親戚。
“家族信托是未來發展方向,讓最合適的人做最合適的事,在西方證明是家族企業發展路子。企業家要有觀念上轉變。不是家族成員管理企業最好。如果讓一個沒有能力打理家產的孩子去接班,對企業和對子女本身都不好。”余明陽教授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