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盧建,“唱工委”秘書長、海蝶唱片董事長,第一眼看到《著作權法》草案,就有點覺得不可思議:“怎么會有這樣的草案出現?草案所有的關鍵點,都和市場規律相違背,和大家期待的相違背,和國家扶植文化創意產業的政策理念相違背。”
“唱工委”是中國音像協會下屬的一個行業協會。在“唱工委”成立以前,音樂行業一盤散沙,大家各活各的。“雖然都活得很不好,但是也沒有說團結起來做什么,但是這一次觸碰到我們容忍的底線了。”
“唱工委”的熱鬧與活躍也是被逼無奈。面對一份差不多要摧毀整個音樂行業的《著作權法》(修改草案),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存而擔憂,所以這一次,“唱工委”和流行音樂協會團結起來,這些過去很分散、溝通很少的音樂人現在都抱團抵制這個新《著作權法》。“實在不行一起死嘛!”訪談中一直非常冷靜的盧建用這樣激烈的言辭來描述最壞的結果。
《新民周刊》:《著作權法》(修改草案)起草者是不是更多地考慮了海外的相關法律條款?
盧建:剛開始,他們都用海外“延伸管理”的概念來解釋他們為什么要寫這樣的條款,但是在我們看來,這都是偷換概念!爭論比較多的這幾條條款,海外比較多的都采用自由競爭的方式,提倡服務、透明、比較科學的方法,真正的延伸管理,全世界只有8個國家在這樣做。如果老百姓不懂,以為他們是在學習國外先進經驗,國外先進經驗有很多,但是實際上他們學的都不是特別先進的經驗。但是我想,他們不會弱智到去學一些不符合中國國情的海外法律吧?當然了,其實,他們還是很聰明的,聰明到引用了一些貌似先進的條款,然后達到他們非常明確的目的:一是剝奪著作權人的權利;二讓集體管理組織變得更集權更武斷,這個目標是很明確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說法。當我們看透了這一點之后,對于參與修法者的意圖,我們就看得比較清楚了。
修改方案為什么會出臺?
《新民周刊》:“唱工委”通氣會之后,《著作權法》(修改草案)方面是什么樣的反應?
盧建:媒體的力量和整個社會的力量都是站在音樂產業和音樂人這一邊的,畢竟大家還有最基本的良知。“唱工委”一直在講我們的需求,對方就一直在王顧左右而言他了。據說央視一些對話節目提出來,既然你們兩邊在爭執,何不上一個像樣的節目公開辯論呢?可以讓大眾做評判。他們那邊根本沒有人敢站出來,而且據說兩個修法的專家現在也完全站在了音樂人這一邊。音著協的發言人呢,則躲在后面裝無辜,好像這事跟他們無關,因為這事如果挑明了是很難聽的。
《新民周刊》:什么叫“很難聽”?
盧建:利益驅使他們修訂出這樣的草案,對行政的利益、壟斷的利益、集體管理的利益的維護,太明顯了,明顯到你必須懷疑他們的動機,是不良的。
《新民周刊》:他們不是公開征求意見嗎?怎么還躲在后面呢?
盧建:對啊,所以就很奇怪嘛,為什么不敢公開對話?他們在第一周發表了幾個觀點了,什么新法是為了鼓勵產品的傳播,什么擔心唱片公司壟斷自己的產品,什么新法是鼓勵文藝為人民服務,其實都是完全荒謬、站不住腳的。
我們“唱工委”剛剛做了一個PPT,是對近年中國唱片市場的數據分析,數據觸目驚心到令人發指,還有人要盤剝我們。我們沒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中國真正應收的音樂版權費用,版稅應該220億,音著協收到的就少得可憐,更不要說發到每個唱片公司的錢了。你難以想象這種不公平的現象會那么普遍。
盜版為什么屢禁不止?
《新民周刊》:主要的收益都流失到哪去了?盜版?
盧建:一個是盜版。盜版方,比如卡拉OK,比如說網絡音樂,絕大多數都在盜版侵權,他們應該在他們的運營成本里拿出一些資金,否則他們就不應該做這樣的生意。但是因為目前法律的缺失,對權利人維權是有難度的,這里有歷史原因,比如避風港原則等等。按說音著協和音集協擁有相對壟斷的權利,但是他們也沒有有效地幫助權利人維權。權利人,都是分散在各地的中小公司,維權,有一定的難度。而且,中國知識產權的意識,歷來都淡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該收到的錢收不到,該擁有保護自己權利的人呢,又沒有辦法使用這個權利,使用這個權利收錢的機構呢,比如音著協的管理費,居然高達所有版稅的54%!這在全世界都是個笑話!世界上常見的管理費在10%左右,經過層層盤剝,到真正的權利人手里,真是少得可憐!
《新民周刊》:音樂方面的盜版侵權也不是一個新話題了,為什么大家呼吁了這么多年卻沒有什么實質性的結果?
盧建:關鍵問題在于,在司法解釋上,還是沒有提高侵權成本,盜版的賠付率是很低的。視頻網站兩年前都是盜版侵權吧?為什么現在沒有了?都在中國,視頻可以這樣,音頻為什么不可以?你只要制定一個合理的政策,讓偷東西的人知道偷東西是有代價的,那就足夠了,打擊盜版的事,不用政府參與。
《新民周刊》:各大網站現在有支付權利人費用嗎?
盧建:在中國,所有的網站的音樂都是免費下載,因為收費下載的話,用戶都流失了。在美國,70%的收入歸版權,像Itunes就是典型的標準,在日韓,90%給權利人,在中國,我們拿到的是1%-2%。低到不可思議。就是這1%-2%也不是全額交到我們手上,也有克扣。像卡拉OK,我們拿到手的是1‰。而且,他們提供的數據我們沒有辦法監控。
我們需要怎樣的游戲規則?
《新民周刊》:你覺得在現在的大環境下,政府或相關機構應該采取一些怎么樣的舉措來保護音樂人的權益?
盧建:他們要聽取行業真正的聲音,修法一定要科學要慎重要符合市場規律,其實這個行業真不需要特殊政策特殊扶持,我們也不要什么音樂園區扶持基金,都不要,我們只要一個公平的游戲規則。第一,我們權利的管理不能只給獨家壟斷的一家,壟斷一定會產生低效、腐敗、變客為主的狀況;第二,侵權一定要提高它的侵權成本,偷音樂沒有什么太大的成本,就算給抓住了,現在的司法也非常傾向于渠道方和使用方。既然偷東西成本很低,那么我就繼續偷吧,現在網絡音樂基本上就建立在盜版的基礎上,包括卡拉OK也是這樣。我們就要求偷東西是有代價的,侵權成本必須提高;第三,你們不要摧毀唱片工業千錘百煉形成的商業模式。
現在《著作權法》(修改草案)“46條”和“48條”在我看來就是完全不懂的人寫出來的。唱片工業的基石都被打掉了。“唱工委”就要求,不能讓那些壟斷機構變成怪獸,誰也控制不了,讓他們去操控200個億的版權市場。如果他們把這200億都收上來,并且透明公正,那行,關鍵是你看我們統計的數據。音著協都干了20年了,只收到他們應收的2%,幾乎所有的權利人都高度懷疑它們的公正性透明性,這樣一個組織,再給它這樣的權利,我們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