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蕙蘭



房子,似乎是目前劃分“屌絲”和“高富帥”的重要依據。
住進保障房的年輕人,無論什么長相,如何打扮,似乎總是灰頭土臉了。人們似乎難以想象在保障房里結婚的場景。
買不起房子是悲劇,橫亙在保障房前的心理和觀念的障礙,同樣是當代年輕人的悲劇。
好在,事情正在慢慢改變。
公租房解救房奴
4月15日,上海首批公租房馨寧公寓簽約入住的第一個周末,福建小伙子李楊(化名)和妻子搬進了1號樓的一居室單元。在他新居出入的除了搬家工人,還有一些手拿房源表,來“實地考察”的看房者。
馨寧公寓位于上海的徐匯區,在2900套全裝修房源中,只有600多套被第一批申請者選走,李楊是選房者之一。他申請的40多平方米的一室一廳很受歡迎。客廳里擺著一張二人沙發和餐桌,臥室只有床、衣柜和書桌等簡單幾件家具,廚衛獨立,外帶一個陽臺。房子里基本家電齊備,“交房時樓宇管家帶我檢驗過一遍,廚房有一臺新飛冰箱沒來得及拆封” 。
馨寧公寓在次新房林立的華發路上顯得很氣派,50多幢高樓中一半是公租房,一半是動遷房,小區移植了大量景觀植物,春季花木繁盛,一些孩子在廣場上的游樂設施嬉戲。
李楊花1700多元月租,就可以和周圍房價每平方米2萬以上的徐匯臻園等樓盤享受到同樣的交通、購物便利。小區對面有餐飲店、菜場和便利店,步行15分鐘就有一家大超市,周圍還有大華醫院、果果幼兒園、華涇小學、位育中學等醫療、教育資源。出門坐10分鐘公交車能到3號線龍漕路地鐵站,據說運營方正和公交公司協調,如果未來入住率高,可能將更多公交線路延伸到公寓門口,并開設小區到地鐵站之間的接駁車。
馨寧公寓提供了一、二、三居室套型,建筑面積分別為42平方米、62平方米和75平方米左右,月租金在1700-3300元。和香港標準近似,香港公屋住戶人均居住面積為12.8平方米,以香港標準的一家四口(一對夫婦加兩個孩子)來計算,一般的公屋面積是50平方米左右。由于首輪申請比率低,運營方調整了對申請人口的嚴格規定,晚婚青年可租二居室。
上海公租房申請沒有任何收入限制,只要持上海居住證滿兩年,有單位,連繳12個月社保基金,人均住房面積不超過15平方米就符合條件。而香港公屋住戶一般收入在全港中位數以下,每年門檻會上下浮動。
“公租房住戶有幾個特點,年輕、工作穩定、文化層次比較高。”負責馨寧公寓物業管理的申晨物業公司執行董事沈杰表示。
李楊身上就聚集了這些特點,他在漕河涇一家LED公司工作,家庭月收入10000元左右,夫妻倆在上海打拼8 年中換過幾個住處,因為漂泊不定,不得不把孩子留在老家由父母照顧。隨著孩子接近學齡,他迫切希望在上海有個安居之所。
夫妻倆無數個周末花在了跑樓盤上,“只敢看嘉定、松江的房子” 。但外環房價也在每平方米1.5萬-1.6萬左右,一套70多平方米的房子總價在100萬出頭,首付三四十萬,每月要還五六千貸款,再加上日常開支和孩子的教育支出,很可能讓這個小家庭入不敷出。
公租房每月1781元的租金讓李楊減輕不少壓力。省下的住房成本讓這個家庭從容地養一輛雪佛蘭科魯茲代步,他打算每月花150元在小區租個車位。李楊打聽過,由于自己持人才引進長期居住證,孩子可以上就近的幼兒園。
高房價不斷將年輕人趕到遠郊,在人與房子的纏斗中,公租房提供了一種緩沖,年輕人有余地積攢幾年實力再做房奴,傳統的上海本地人觀念也在悄然變化。
上海人羅阿姨來為兒子看房子。她想申請一套63平方米的兩居室以后作兒子婚房用。她以上海中年婦女特有的精細,一邊計算得房率,一邊抱怨開發商放出的房源大多靠馬路或小區拐角,不過感覺小區總體“有檔次”。
羅阿姨的兒子在上海某高校留校任教,他花10年讀完本碩博,30歲才工作,雖已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但尚無實力買房。羅阿姨夫妻均已退休,一家三口蝸居在東方路一室半的老公房,兒子索性搬到了學校宿舍。“你們多呼吁呼吁,工薪階層買房子不容易。”她說著又在房源表上圈點勾畫。
租房,從屌絲變小資
選擇公租房是對住房退而求其次的折中,還是對生活質量的堅持?
“小區有沒有家政保潔服務?”唐樂(化名)辦理簽約手續時問工作人員,顯然他對家務不太在行。他和妻子是一對80后上海夫婦,孩子剛滿14個月,原本住在羅秀路父母家,4口人擠在五六十每平方米的老公房,孩子出生后更顯得局促。
父母敦促小兩口早日買房,按照上海人家的傳統,雙方家長資助首付。還貸壓力對小家庭并非難以承受之重,但夫妻倆必然要割舍唱K,聚餐,短途游等愛好,“生活質量下一個臺階”。生活瀟灑的80后夫妻寧愿每月花1700多元在公租房安家,這筆錢“少在外面吃幾頓飯就有了”,“不會影響生活狀態”,而且搬到與羅秀路“一碗湯距離”的馨寧公寓,“方便父母照顧。父母來看過房子,他們也覺得不錯,肯定比住在老房子舒服得多”。
按照公租房現行規定,住戶要在兩年后重新接受資格審核,租約最長6年。唐樂打聽過,目前還沒有明確政策規定6年后是否可以換租到其他公租房小區。但他并不以為意,因為“說不定到時可以低價買下” 。
公租房設計上是“鐵打營盤流水兵”,但香港充足的房源供應保障低收入者可以一輩子租住公屋,不過隨著公屋住戶家庭收入上升,租金也會水漲船高,達到一定收入水平的富戶會被要求遷出。公租房提供了一種花較小的代價改善生活狀態的途徑,避免生活質量因住房開支而下降。香港公屋住戶是茶樓的常客,如果一個公屋家庭月入10000元,繳納租金水電后大約還有8000多元,因此手頭寬松還可以去茶樓消費。
“住戶1700多元的租金包含了物業管理費用,他享受到的服務肯定高于普通住宅,因為公租房引入了酒店式公寓的某些管理服務模式。”沈杰介紹說。
比如住戶家里電器壞了,只要打電話報修,不用自己跑物業,樓宇管家會上門服務。“樓宇管家是從酒店公寓引入的模式,一個人管幾個樓,所有保潔、保安、公共設備維修都和他有關。樓宇管家2個月回訪一次住戶,了解租賃戶對物業服務的意見,并確認甲方配備的家電家具是否被挪走,有沒有群租轉租現象。”
沈杰介紹,大部分租客是上班族,周一到周五小區幾乎是空樓,所以物業增加了保安巡視,除了在小區公共面積,還在樓宇內部巡邏。周末小區飽和率高,住戶會在周末集中辦理事務,物業人員全部到位,國定假日也上班。
“馨寧公寓物業收費采取酬金制,普通住宅很少用酬金制,一般都是包干制。物業公司測算成本把今年以后5年的價格上升趨勢算進去,企業利潤大于酬金制。包干制對物業提供的服務沒有制約,因為壓縮下來的開支就是利潤。酬金制的運營成本按實結算,公開透明,每月提取固定酬金,物業有動力提供更多住戶需要的服務。酬金制一般在物業管理費3元/平方米以上的高檔公寓用得比較多。”沈杰表示,酬金制有望被復制到上海地產集團旗下另兩個公租房項目:上糧二庫和馨逸公寓。
香港政府每年都給公屋住戶免除數月租金,子女還有可能獲得各種就學補貼,但上海的政策還在摸索之中。公共租賃住房經租管理中心王暉表示,年輕夫婦最關心公租房周圍的教育資源。“公立幼兒園優先招收戶籍所在地對口的小孩,未必能保證公租房租戶孩子能上,目前沒有政策規定公租房住戶子女可以保證進入對口幼兒園或小學,也沒有對外地租客子女免繳借讀費規定。”
要面子更要里子
在首批公租房租客入住之際,上海經適房申請已進行到第三批,房屋價格遠低于市場價。
上海姑娘琳琳去年結婚后,就在等待搬入經適房。父母對女婿很滿意,和親戚朋友說起女婿在物業公司做經理,經常會收獲“年輕有為”之類的稱贊,但一提起買經適房結婚,對方往往顯得不知怎么接話茬。
去年4月,琳琳趕上楊浦區第二批經適房申請。第二批申請條件比第一批放寬不少,月可支配收入從2900元提高到3300元,人均財產從9萬升至12萬,琳琳老公婚前和父母同住老公房,父母已退休,家庭收入和人均住房面積都符合申請條件,最后選了嘉定顧村,新房離地鐵站步行只要5分鐘。
琳琳對買房的細節記得很清楚。去年10月搖號排選房順序,他們在4000多戶申請戶中排在900多號,最后定了一套76平方米二室一廳,單價7000元,總價50多萬。夫妻倆考察過,周圍房價1.2萬到1.3萬,經適房的價格很合算。“房價幾年內不可能跌到低于經適房價格,幾年后可以按市場價賣掉,交30%給政府。”
小家庭首付20%,每月還貸2000多元“不影響生活品質”,琳琳老公還順便在小區租了個車位。“今年快建好時我們去看過房子,覺得質量不錯,小區有30多幢樓,有一條河流過,河邊有很多親水景觀,聽說配套的小學、幼兒園很快會進來,超市還沒開業。”
“現在每月花在買衣服、聚餐、養車上的錢在三四千,這是基本的白領生活,身邊有些朋友變成房奴以后,就不太出來玩了。”琳琳并不愿意為“商品房”這個虛名犧牲現實的生活。“雖然朋友沒有人住經適房,但他們不會覺得我們買經適房奇怪,只覺得我們能被劃進申請范圍很合算。”
住房觀念的回歸
保障房在高福利國家大行其道,但在國內很多地方仍被傳統觀念貼上寒酸的標簽。除了制度和政策因素,住房觀念也左右著年輕人的選擇和今后的生活質量。
上海姑娘曉云(化名)來看公租房時顯得悶悶不樂,她在徐家匯一家IT企業工作,男友是南京人,雙方已進入談婚論嫁看房子的步驟。如果以公司為圓心向外輻射,馨寧公寓是曉云可以接受的半徑遠端,但附近房價達到2萬以上。曉云不想動用父母積蓄,但她和男友兩人月收入均七八千,還貸會很勉強。公租房也是婚房的可選項,但并不符合父母的期望,“還要回家有得商量”。
上海首批公租房申請率只有四成。但價廉物美的公屋在香港很有市場,甚至有高官不惜鉆空子入住公屋。比如前法官李柏檢因申報不實,夫婦分別被判監11個月。
經適房也面臨“供過于求”的窘境。浦東第一批經適房申請戶達到3225戶,第二批只有1167戶。濰坊街道住房保障辦公室朱副主任表示,該片區第一批經適房申請者400多戶,第二批門檻放寬后,雖然申請者收入結構比第一批高,但只有寥寥100多戶。“第三批人均月收入放寬到5000元,但人數不太可能比第一批高,一方面是廉租房分流需求,另一方面大家在觀望共有產權政策。”
人們還記得,在上世紀80年代的上海,買房子還是異想天開。所謂婚房就是放一張床的地方,父母家的閣樓或用隔板辟出的一間房。人們改善居住條件的指望就是動遷時分到一居室,或熬滿年資等待單位分配。1998年6月29日,國務院決定黨政機關停止實行40多年的實物分配福利房的做法,推行住房分配貨幣化。1998年7月1日,在中國一直延續實行的住房福利制宣告結束。市場調動了政府、開發商和個人的積極性,住房建設井噴。然而上海人大規模購房還是在2000年后,那一次,政策走在了觀念的前頭。
10多年以來,商品房市場發展迅猛,“住房即買房”的觀念深入人心。房地產業的利益階層也不斷地強化這一傳統觀念,大肆宣揚“居者有其產”、“安居才能樂業”,房子成為了人們精神的歸宿、成功的標志,還擔負著財富的儲值功能。
所有人自動或被驅趕到了房地產市場,沒房的被調侃為“屌絲”,“有車有房無貸”是結婚標配。我國已是世界上住宅自有率最高的國家,達到80%,而世界大多數國家的住房自有率為30%~50%。
人們習慣了由商品房承擔樓市基本需求,保障房的出現將是一種價值回歸。
香港保障范圍之廣讓住戶并無身處底層之感。香港總人口超過700萬,目前香港的公屋單位超過70萬套,為209萬市民提供住房,覆蓋三分之一左右的人群。除了租金便宜之外,公屋的住戶還可以享受超值的公共設施。香港政府提供的公共娛樂設施和孩童游玩設施大多建在公屋周圍。
新加坡87%的人住在組屋,相當于中國的經適房。組屋由建屋發展局建造,向公民和永久居民出售,保證幾乎所有老百姓買得起舒適住宅,但同時限定每戶家庭最多只能擁有一套組屋。一些收入過低、處在社會底層的低收入家庭,則選擇租賃組屋居住,新加坡政府建屋發展局特別針對他們制定了相應的租賃計劃,由政府提供大量津貼。
20世紀70年代,新加坡政府規定只有月收入在1500新元以下者才可申請組屋;80年代提高到2500新元,隨后又放寬到3500新元。這基本上保證了大部分中等收入的家庭能夠得到廉價的組屋。
這也將成為中國經適房的發展路徑,越來越多年輕人將進入保障范圍。今年1月,上海市市長韓正宣布今年計劃將經適房申請門檻從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每月3300元放寬到5000元,擴大共有產權房的覆蓋面。夫妻倆加一個孩子,乘三除以二,就是夫妻倆平均月收入在7500元以下,就可以進入到共有產權房的申請行列。
政策,又一次走到了觀念的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