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王詣涵



盡管每個人都在勸阻,2009年,張軍還是把上海昆劇團副團長的工作辭了。“你將失去一切”,很多人對他說。對于成立國內首個以演員名字命名的民營昆曲院團——上海張軍昆曲藝術中心,大家心里都打著問號。
如今,三年過去了,張軍昆曲藝術中心推出了“水磨新腔演唱會”,還有常演不衰的園林版昆曲《牡丹亭》,更在培養一批年輕力量充實舞臺。這條道路,外人看來似乎風光旖旎,自己實則倍覺艱難辛苦。
張軍并不是個例,近十年來,從金星到蕭雅,從孫徐春到張軍,一個個昔日舞臺上的角兒,在文藝體制改革的大潮中走入市場,單槍匹馬,走出象牙塔,真刀真槍地接觸票房、市場、觀眾、廣告等等。一系列與藝術創作看似無關,實則千絲萬縷的因素,讓他們得到了不少,卻又付出了許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據統計,每年上海民營文藝院團的演出場次幾乎占了全年演出場次的半壁江山,然而,演出場次的增多并沒有帶來直接的經濟效益,上海民營文藝院團仍然在艱難中求生存。路是艱難的,道路只有靠自己,才能越走越寬廣。
在黨中央號召全國深化文化體制改革、推進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背景下,前不久上海黨代會報告提出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際大都市的目標,并賦予28字內涵,其中也將“文化繁榮”列入其中。據悉,從今年起, 上海每年為民營院團增加500萬元的資金扶助,更在政策、稅收與相關演出事宜上給予一定的幫助。雖然這可能在幫助民營院團中尚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但無論如何,從政府到個人,大家的目的只有一個,希望民營院團同樣擁有良好的市場競爭力,真正走上公平、健康的可持續發展道路。
資金短缺
1999年金星舞蹈團創辦于北京,2000年遷居上海,是中國首家私人舞蹈團體,經過多年積累,現已發展成為中國現代舞蹈的中堅力量。金星帶著她的舞蹈團堅持了十多年,她想告訴全世界: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不是沒有藝術人,不是沒有藝術家,也不是沒有藝術作品的誕生,只是很艱難而已。但是金星和她的舞蹈團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是“努力了十年,都不如去年下半年兩個月在電視上露個臉”。金星犀利的“毒舌”不僅僅在自嘲,更是戳中了民營文藝院團的痛點。
對金星現代舞團來說,民營道路的“酸甜苦辣”,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有最深刻的體驗。首先是資金緊張,至今為止,金星仍是租房一族,為了籌辦國際舞蹈藝術節“舞在上海”,金星在2006年以800萬元的價格賣掉了自己的住房。金星認為抱怨解決不了問題,無論是拉企業贊助還是自己掏腰包,金星始終身體力行著自己的舞蹈夢想和舞蹈事業。除了資金問題,作品在國內的推廣和宣傳也是舞蹈團頭疼的問題。2010年下半年,金星擔任了《舞林大會》評委,被冠以“毒舌”稱號,人氣迅速躥升。對金星來說,這條娛樂路線走得很成功,金星現代舞蹈團漸漸為觀眾所熟知。事實上,當初在選擇金星擔任評委前,由于金星變性的經歷,節目組一度猶豫不決,后來經一位領導點頭,這才使得金星穩坐評委之席。而那位領導的理由很簡單:“我看過金星的介紹,得知她賣房辦劇團的艱辛,所以想能幫就多幫一些吧!她太不容易了!”
然而,這樣的宣傳方式恐怕也只有金星這一例個案,對于大多數民營文藝院團來說,走傳統宣傳路線仍是主流,甚至不少民間院團,連登上報紙、雜志宣傳的機會都很少,完全依靠走社區、下基層,求爹爹告奶奶拉來演出場次。
賣房賣車的絕不止金星一人。上海蕭雅越劇團成立于2002年,是青年越劇演員蕭雅從美國歸來后創辦的上海第一家民營戲曲院團,后改名為上海蕭雅文化藝術有限公司。從一開始,蕭雅就給劇團定下高標準:按照規范,完整地建制組團;每年創排一部大戲,堅守唯美、標新、求真的藝術特色。十年來,蕭雅越劇團先后排演了9部大戲,包括《狀元未了情》、《何文秀傳奇》、《盤妻索妻》、《秋海棠》等等,演出達900多場,觀眾人數達到350多萬。可以說,作為一家民營文藝院團已經開辟了自己的天空。
然而,成績的背后卻蘊藏著辛酸。多年來,劇團的演出收入與公司的日常開銷僅能勉強持平,創排劇目的經費主要靠蕭雅想辦法,而她又是個寧愿變賣家產也不愿降低劇目品質的人。創排《秋海棠》時,蕭雅越劇團用了5個月的時間向基金會申請創作經費,最后拿到17萬元的資助,而劇目實際投入已超過100萬元。杯水車薪,收支不平衡嚴重影響到劇團未來的發展。
財力的單薄讓他們必須精打細算,即使每臺劇目的演出都獲得成功,其收入也只夠支付公司的辦公、租賃費用和員工的基本工資。對于排戲的支出,早些年是蕭雅自己拿錢貼補,這些年有了市里文化基金的補助,窘況有所改善。盡管如此,十年里,蕭雅自掏腰包前后投入的資金也已經高達1000多萬。
據悉,目前上海文化發展基金會雖然面向全市所有文化藝術團體提供資金贊助,但每年真正用于民營劇團的經費只占總額的5%至10%,申請起來“門檻”比較高。
人才難求
資金短缺,幾乎是所有民營院團共同面臨的問題。與體制內的專業劇團相比,每一分收入所得,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在今天文化市場多元、文藝娛樂異常豐富的情況下,無形的壓力既現實又無奈。
另外,人才的短缺也是民營院團的一大發展障礙。金星現代舞團目前共有15名演員,男演員平均年齡30歲,女演員平均年齡29歲。現代舞的表演需要演員自身人生經驗的沉淀,30歲至40歲是現代舞演員的黃金年齡。這就意味著,演員的培養需要較長的過程,其間不僅僅是舞蹈技巧的訓練,更需要對人生體驗的感悟,年輕后備演員的缺乏在未來會成為發展的掣肘。
同時,由于體制、機制等原因,邀請國有藝術院團的演員參與演出,不僅費用高,而且不能保證長期演出。正如蕭雅所說的那樣,“優秀演員很難請,自己培養的演員又留不住”。在初創時期,蕭雅當時采取一戲一聘制,后來經過一兩個戲的摸索,有了相對固定的班底。公司開始想培養自己的演員,蕭雅還曾親自挑選戲校學生,手把手地教他們,但演員培養出來后最終還是流失了。此外,沒有相對穩定的排練場所,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題。有的時候,他們只能在別人排練的空隙期間排練一兩次。
無獨有偶,上海有名的“昆曲王子”張軍亦面臨著人才難求的困境。張軍昆曲藝術中心目前共有7人,演員只有兩個人。因為缺人,張軍昆曲藝術中心的演出,多半還要靠各個昆曲院團的支持與合作。昆曲觀眾人數少,演出票價低,如果沒有來自政府和社會各方的投入資助,單純依靠演出只能勉強維持生計,難談發展。盡管現在張軍同樣開始培養一批孩子,希望能充實自己的班底,但將來這群孩子的出路如何,何去何從,還很難確定。畢竟,民營院團的不確定因素太多,又沒有體制上的保障,留不住人才,也是非常可以理解的。
歸根結底,資金和人才的困難是目前上海民營文藝院團面臨的兩大頑疾,也是全國民營文藝院團共同的考驗,如果沒有政府的支持,民營文藝院團很難與國有文藝院團進行公平競爭,未來發展之路堪憂。
何去何從
不少人認為,民營劇團作為國有院團的補充,應該發揮其自身優勢,到國有院團去不了的地方演出,掙國有院團掙不了的錢,很多常年堅持在農村演出的民營劇團都獲得了很好的效益。
對此,蕭雅越劇團創辦人蕭雅并不認同,她說:“為什么我們一定要做‘補充,為什么我們不能做‘主體?”為此,她提出了“與國有院團平等競爭”的呼吁。
“上海市周邊的演出市場比較小,我們不得不跨省演出,但這樣一來,增大了演出成本,而政府補貼又沒了。很多地方邀請我們去演出,因為收入不夠成本支出,我們不敢去。每年光演出場次,我們就無法與國有院團相比。”另外,雖然國家級文藝評獎和文化活動都對民營劇團開放,但到了省、市一級,情況就變了。多數展演、出訪活動還是集中在國有院團身上。“我們年年無償參加上海國際藝術節的‘天天演群眾文化活動,卻從未踏進藝術節的主流演出劇場。”蕭雅說。
下基層難,登大型舞臺更難。2011年12月7日,金星現代舞團在上海大劇院演出《迷魅上海》,開場時,金星為回饋現場觀眾,親自上陣,臨時編排了一段獨舞。這是《迷魅上海》首次在上海演出,沒有做任何廣告,全憑金星在新浪微博上發布的兩條信息。演出結束后,金星激動不已,“我太高興了,這是第一次有這么多觀眾自己買票進來看,民營文藝院團不容易,我那么多年的努力還不如前幾天在電視上露個面來得容易。”金星一句話道出了民營文藝院團的辛酸和不懈的拼搏精神。
雖然資金、人才匱乏,但是上海大大小小的民營文藝院團仍然在不懈地打造自己的天空。像下河迷倉,始終堅持成為一個藝術家的自由實驗室,不被商業化的藝術格局侵蝕。堅持舞臺自身的強烈感、原創性和相關性。這是上海唯一免費為演員提供嘗試的場所。“當藝術家申請演出時,我只有一個標準 :他們必須是真誠的。如果以后他們走得更遠,出名了,那么我的工作就結束了。”其老板王景國用行動實踐了自己的諾言。
再比如孫徐春,曾經帥氣儒雅的“滬劇王子”,如今一樣在文藝市場中摸爬滾打了十余年。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前十年是“摸索觀望期”,雖然曾經舉辦過多次個人演唱會,也曾推動過周立波、胡晴云與毛威的清口秀演出,成績不俗,可孫徐春并沒有停滯不前。在未來十年的“發展期”,他的目標瞄準了話劇演出市場,這幾天,由關棟天與金星兩位角兒擔綱的《尷尬》就是孫徐春全新的手筆,尚未演出,已然吊足了觀眾胃口,票房也頗為理想。在他看來,未來的十年,民營院團依然大有作為。“十年之后,我就會好好總結一下這20年來獲得的經驗,相信會是精彩的一筆。”
靠戲吃飯,天經地義。無論是現代舞、話劇還是戲曲、曲藝,創作出好作品,讓觀眾喜歡,永遠是不變的王道。或許郭德綱、周立波只有一個,但德云社與“海派清口”所造成的演出火爆現象,票房連鎖反應,還是給了民營院團不少啟發與刺激的。或許像滑稽戲、相聲這樣“短小簡單成本低”的文藝形式,更容易取得效益,然而藝術畢竟是多元而豐富的,把握好創作規律,捕捉到市場脈搏,總是謀求發展的必然之路。
要想依靠演出收入來生存和發展,就必須要有自己的“吃飯戲”、常演不衰的戲,牢牢抓住觀眾的胃口。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樹立觀眾意識,為觀眾排戲,演觀眾愛看的戲。2002年,蕭雅選擇編排的越劇《狀元未了情》就是這樣一出戲。自2002年首演至今,《狀元未了情》演出了300多場,每到一處觀眾都點名要看,已經成為蕭雅公司的吃飯戲。從中央領導到普通百姓,都肯定了這出戲。類似這樣的例子越多,民營院團的道路就越穩當,越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