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醫(yī)院逼我鬧

賀莉丹

在一檔電視節(jié)目中，穆清松的岳母蹣跚著走到穆清松面前，用盡全身力氣扇了他幾個耳光，穆清松的頭隨著耳光晃動。自從妻子李學榮死在醫(yī)院，娘家人的悲痛化作對穆清松的怨恨，讓他的每一天都過得沉重。

不管是出于夫妻感情，還是為了給妻子娘家人一個交代，穆清松都必須要弄清楚，醫(yī)院對李學榮的死該負多少責任。他不僅要一個“說法”一個“交代”，他還需要責任方的“賠償”。但是，面對一所公立醫(yī)院，穆清松不相信自己能夠得到公正的對待。因此，“鬧”是被逼無奈的，同時也是必需的。

三次被拒

2011年10月30日，北京市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317病室28床。清晨6點，39歲的孕婦李學榮就醒了。

一個小時后，丈夫穆清松從醫(yī)院的食堂里給她端來了早餐：一碗小米粥、兩個花卷，以及一個雞蛋。孕婦李學榮這天胃口并不是太好。她喝了一碗小米粥，掰了半個花卷，將那個雞蛋遞給丈夫。

“肚子疼，吃不下去。”她告訴丈夫。

此前5天 ，李學榮“見紅了”。41歲的穆清松說，在歷經三次申請，于10月29日終于入住這家當地二級甲等婦幼保健專業(yè)機構時，妻子李學榮的肚子已陣痛了5天。

這位神情疲憊的孕婦當天清楚地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一場艱難的自然分娩。所以這天早餐過后，她特地叮囑丈夫，她要洗一下頭發(fā)，為“坐月子”做準備。

穆清松去外面給妻子買了兩小袋洗發(fā)水，端來了一盆溫水。“李學榮，準備進產房。”早上8點，頭發(fā)上的泡沫還未沖凈，護士就進了病室通知李學榮。半個小時后，助產士讓穆清松在單子上簽了字，而穿上住院服、頭發(fā)濕潤的李學榮跟在護士后面，走進了產房。

事后，穆清松想來，這是他與妻子的訣別。12小時后，在這家醫(yī)院的一間會議室內，該院高院長、醫(yī)務科主任兼紀檢委員李慶霞對穆清松及其家屬宣布產婦李學榮經搶救無效死亡。穆清松當場暈厥。

半年后的2012年4月5日，穆清松給醫(yī)院送去了一個花圈，并在大廳里燒了紙錢。他手捧妻子遺像接連4天站在了這家醫(yī)院大廳內，“是醫(yī)院逼我這么做的。”他自認，并非“醫(yī)鬧”。

李學榮第一次申請住院，是在2011年10月21日，已經到了預產期。前一天的晚上，李學榮肚子出現了“輕微的陣痛”。夫婦倆商量后，決定申請住院待產。這并非李學榮的首次分娩，她的女兒冉冉已經9歲。

這天早晨9點，穆清松驅車一個小時將妻子李學榮送至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當年3月份，李學榮就已在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建檔。夫婦倆向接診的年輕女醫(yī)生提出住院申請，女醫(yī)生答復：“醫(yī)院準備搬遷新址，先做檢查再說。”

全套檢查持續(xù)到當天下午，醫(yī)生讓李學榮做了一次胎心監(jiān)測，告訴夫婦倆，儀器顯示，“胎心跳動不是太好”。醫(yī)生詢問李學榮是否進食，李學榮回答，自己這天除了喝了一袋從家里帶來的伊利牛奶之外，沒有進食。

“現在醫(yī)院要搬家了，沒有空床位。你先回家看看，如果出現肚子疼的情況，你隨時過來。你最好到新醫(yī)院那邊去生。”最終醫(yī)生給了穆清松夫婦這樣的答復。當天下午4點多，穆清松夫婦離開醫(yī)院。

2011年10月25日凌晨3點，李學榮推醒了丈夫：“肚子疼得厲害，見紅了。”

這天清晨5點多，穆清松、李學榮夫婦匆匆趕到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第二次提出住院待產申請。遵醫(yī)囑，這一天李學榮依舊做了血檢、尿檢、B超等全套檢查。但在丈夫穆清松看來，妻子坐在醫(yī)院候診的凳子上時，已顯得很難受，“她疼得坐下去就很難站起來”，妻子檢查的全程幾乎都是在他的攙扶下進行的。

“肚子疼得有往下墜的感覺。”身形沉重的孕婦不斷地告訴丈夫。

對于焦急等待住院的穆清松、李學榮夫婦來說，當天的檢查顯得格外漫長，擔憂也不斷出現。光胎心檢測，李學榮就做了5次，“胎心監(jiān)測不正常”，開單子的牛大夫說。做B超檢測時，穆清松也第一次聽到牛大夫說，“臍帶繞孩子的脖子兩圈”。“可能是孩子動得太厲害了。”牛大夫隨后解釋。

當天下午3點多，值班醫(yī)生給李學榮開了一張“入院申請單”，讓她找護士長看看是否有床位，“如果沒有床位，我們也沒辦法”，這位值班醫(yī)生說。

“我愛人都見紅了，肚子疼得這么厲害，生孩子難道還有等的嗎？！”神情焦慮的穆清松跟值班醫(yī)生發(fā)生了一次口角。“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值班醫(yī)生將穆清松的問話頂了回去。

穆清松拿著這張“入院申請單”去找護士長，“現在病房沒有空床位，生不了了”，“醫(yī)院搬家，現有的床位都給拉到新醫(yī)院去了，新醫(yī)院那邊現在還沒開業(yè)”，他得到如上答復。

2011年10月25日晚上，李學榮折騰到下半夜才恍惚睡著。接下來的4天內，李學榮在夜間均忍受著“肚子往下墜”的陣痛。

2011年10月28日，李學榮疼得“腦瓜子冒汗”，她告訴丈夫，“疼得受不了了”，“肚子擰著勁在往下墜”。穆清松的岳母蘆秀花說，“快去醫(yī)院吧，沒準孩子就生在路上了。”

這天早晨8點多，穆清松第三次將妻子送至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卻不見醫(yī)生的蹤影，也沒有病人。轉了好幾圈，穆清松夫婦在醫(yī)院的胎心監(jiān)測室看到，“有六七位大夫坐在房間里聊天”。一位女大夫招手示意李學榮過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說：“沒事，還生不了呢！明天上新醫(yī)院那邊生去。現在醫(yī)院搬空了，我們也沒辦法。”

無奈之下，當天上午9點多，穆清松帶著妻子離開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前往大興區(qū)人民醫(yī)院的婦產科掛號。大興區(qū)人民醫(yī)院的主治醫(yī)生對李學榮說：“孕婦如果沒在我們醫(yī)院建過檔，我們沒法接收；你超預產期這么多天了，如果沒有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開的轉院手續(xù)，我們也不能接收。否則出了事，誰負責？”

上午11點，穆清松、李學榮夫婦又前往黃村興豐大街的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新址，找醫(yī)生開轉院手續(xù)。他們發(fā)現，在醫(yī)院新址根本找不到醫(yī)生。他們通過保安找到了醫(yī)院一位管后勤的主任，對方說，“我不管這事。醫(yī)院放假了，今天大夫都不在，明天才正式上班。”穆清松詢問，能否幫忙找個大夫開住院手續(xù)？“那也沒辦法，都放假了，大夫不在，人找不著。”對方答復。

這一天，李學榮由于一直陣痛，“連上廁所的時候都是扶著墻走”。中午12點多，夫婦倆第三次無功而返。

最后兩天

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的官方網站介紹：“婦幼保健院于2011年10月29日遷入新址。”“10月22日至28日分批次有條不紊地搬運物資，28日轉運產前的在院孕婦。”位于大興區(qū)興豐大街新址的那幢5層樓的粉色建筑印證了新院的煥然一新。

早在10月25日，穆清松就在醫(yī)院舊址的大廳看到了張貼的“告示”，大意為，“2011年10月22日至10月28日，醫(yī)院因搬遷，無法接診”。“那天，一些抱著孩子前來就診的母親，在看到這個‘告示后，也都離開了醫(yī)院。”穆清松回憶。這天下午5點多，穆清松帶著妻子離開醫(yī)院。

但該院醫(yī)務科主任、婦產科副主任醫(yī)師李慶霞在接受《新民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醫(yī)院不存在“停診”的問題，“搬家對醫(yī)院來說是個大事，在過渡階段我們是新址、舊址兩套人馬，即使在去年10月29日醫(yī)院新址運營后，舊址還堅持接診了一個星期。”

李學榮最終入院是在醫(yī)院遷入新址時。本刊記者查閱了李學榮在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的住院病案，其上亦顯示，2011年10月29日，是李學榮的第一次入院。

這天清晨，天降大霧，能見度不過兩三米，穆清松行車小心翼翼。當天上午近10點，經過3個小時的車程，夫婦倆抵達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興豐大街新址。下午5點多，她住進了醫(yī)院新址的病房待產。這天晚上，醫(yī)生也給李學榮做了一些例行檢查，一些好消息陸續(xù)傳來，穆清松聽到醫(yī)生告知，“胎心監(jiān)測正常。”

這個晚上對于夫婦倆來說是一個難眠之夜。李學榮依然處于陣痛中，到后半夜才入睡。而穆清松幾乎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坐了一宿。

10月30日早晨8點半，李學榮進產房前，助產士讓穆清松簽字。穆清松當時提出，李學榮是高齡產婦，而且超出預產期9天了，能否申請剖腹產？助產士說，按照國家規(guī)定，不能隨便進行剖腹產；而且現在到月底了，醫(yī)院也沒有剖腹產的名額了，只能是順產。助產士獲悉李學榮此前順產過一個女兒，便告訴穆清松：“頭一胎是順產的，這一胎沒有大問題。”

“李學榮家屬，給你愛人準備飯。”早晨8點半進產房后，到中午時分，一位護士推開產房的門，叫住穆清松。穆清松得到護士的帶話，準備了一碟炒土豆絲、一碗米飯，托護士送進產房。午飯后，穆清松得到護士囑咐，要給妻子準備一杯紅糖水，“快生了。”護士說。

下午2點多，穆清松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李學榮在產房中借其他產婦的手機撥來的，“老公，我的肚子疼得受不了了，我要生了。”“你扛得住嗎？”“扛得住。就是渴。”通話不過半分鐘。穆清松又托護士遞了杯溫水進產房。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

下午3點15分，護士告訴穆清松，“你愛人生了一個7斤1兩的兒子，孩子因為臍帶繞脖子，輕度窒息，新生兒評分為7分，滿分為10分，你讓孩子住院嗎？”穆清松說，“孩子不住院了。大人怎樣？”護士答復：大人挺好，母子平安，再觀察兩個小時，要是沒事就推出來。

下午4點20分，護士叫住穆清松，“李學榮家屬簽字，你愛人血小板低、血不凝固，現在大失血，需要輸血。”

下午6點左右，穆清松被護士告知，李學榮失血嚴重，血止不住，必須切除子宮，否則保不住命。“不管切什么，只要把命保住就行。”穆清松在同意切除子宮的手術單上簽了字。

從下午6點半開始，產房人來人往，進出頻繁。穆清松開始察覺情況反常。他后來得知，進出產房的人群中也出現了醫(yī)院高院長的身影。

晚上8點多鐘，穆清松及其家屬被高院長、李慶霞主任叫到了醫(yī)院的一間會議室，上述兩位向家屬們簡短介紹了已經在座的幾位被院方請過來參與會診的醫(yī)學專家，穆清松被告知，妻子李學榮未搶救成功，已經死亡，死因是“羊水栓塞”。穆清松當場暈厥。

要交代

院方在書面文件上公布李學榮的死亡時間為2011年10月30日晚上9點37分，其開具的一份《診斷證明》顯示，死因是“產后因羊水栓塞、DIC（彌散性血管內凝血）、多臟器功能衰竭經搶救無效”。而由院方蓋章的一份《北京市居民死亡醫(yī)學證明書》也顯示，李學榮的死因是“產后出血，羊水栓塞”，從發(fā)病到死亡的大概時間間隔為5小時。

但穆清松卻對妻子的具體死亡時間和死因均持有懷疑。2011年10月30日晚間9點多，清醒過來的穆清松在醫(yī)院產房中，看到了他畢生難忘的情景，“我愛人鼻子、眼角都往外流血，肚子脹得比懷孕的時候還要大，肋骨斷了四根。那個被切下來的子宮，就放在一邊的手術盤中……我摸了摸她的手、她的身體，都已經是冰涼冰涼的了。”

十幾分鐘后，這位傷心的丈夫被醫(yī)院保安架出了病房，并被再次帶至醫(yī)院的會議室。在那里，醫(yī)院醫(yī)務科主任李慶霞在做家屬的思想工作。

2011年10月31日凌晨1點多，經友人提醒，穆清松撥打了110報警。110出警后，開始封存病歷，刑警們也進入產房拍照。之后，在院方的安排下，李學榮的遺體被送至大興區(qū)人民醫(yī)院太平間安放，凍存至今。

據國務院《醫(yī)療事故處理條例》第十八條的規(guī)定，“患者死亡，甲乙雙方當事人不能確定死因或者對死因有異議的，應當在患者死亡后48小時內進行尸檢；具備尸體凍存條件的，可以延長至7日。尸檢應當經死者近親家屬同意并簽字。”

2011年11月1日，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作為甲方、穆清松作為家屬代表的乙方，共同簽訂了一份《尸檢知情同意書》，委托北京市尸檢中心、北京大學病理系進行尸體解剖檢查。

2011年12月23日，北京市尸檢中心出具了一份《尸體解剖報告書》顯示，李學榮是自娩產婦，“因生產過程中羊水栓塞導致出現DIC和凝血功能障礙，從而引起產后大出血、失血性休克和多臟器功能衰竭死亡”，因羊水栓塞死亡的孕產婦占孕產婦死亡總數的十分之一，“該患者肋骨骨折可能為搶救過程中心外按摩所致”。

“這個尸檢結果居然跟醫(yī)院出具的死亡證明是一模一樣的，它的公信力讓人難以信服。”穆清松說。

而李慶霞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也強調了羊水栓塞的發(fā)病率約為1：20600，“就是說，20600名孕產婦中有1個發(fā)病的”，在她看來，李學榮事件是一次偶然。

尸檢報告出爐后，北京市醫(yī)療糾紛人民調解委員會一位王姓調解員致電穆清松稱，“給你10萬元，你同意不同意？”“一條人命就10萬元？”穆清松回復。“我們可以坐下來商量，可以給你加到30萬元。”她稱。“先別管多少錢的問題，我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醫(yī)院啥也不說，對我愛人沒有一個交待。”穆清松提出疑問。對方沒有回答，此番調解也不了了之。

北京市醫(yī)療糾紛人民調解委員會是在去年5月底由北京市司法局、北京市衛(wèi)生局、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等6部門正式聯合揭牌成立的，凡醫(yī)療糾紛中患者索賠超1萬元的，除了上法院外，當事人還可選擇通過該人民調解委員會享受免費調解。今年5月初運行一年后，該機構通過媒體發(fā)布的數據為，“目前已有500多例醫(yī)療糾紛經其調解，在已結案件中，調解成功率為90%”。

在李慶霞主任看來，2011年10月30日李學榮出事后至2012年4月5日之前，醫(yī)院與穆清松之間的溝通其實非常好，“就連穆清松的岳父母來大興區(qū)，也是我們醫(yī)院安排他們住宿的”。她認為，上述10萬元的賠償要求不合乎穆清松的預期，是導致他在妻子事發(fā)半年后跑到醫(yī)院送花圈、撒紙錢、捧遺像的主要緣由。而穆清松對本刊記者反駁了李慶霞的這種看法，他認為自己的這種做法，事出有因。

打官司

在雙方窮盡渠道溝通失敗后，訴諸法律成為最后一個解決途徑。3月6日，穆清松向大興區(qū)人民法院遞交了一紙訴狀，將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告上了法庭。

穆的做法得到了當地司法界的支持。2010年7月1日，《侵權責任法》生效。此外，據生效于2010年11月8日的《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醫(yī)療損害賠償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試行）》的相關規(guī)定，只要患者一方認為在醫(yī)療活動中因醫(yī)療侵權行為受到損害，就可以啟動訴訟。

穆清松的辯護律師、北京市雙利律師事務所律師劉琳認為，自2011年3月，李學榮在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建立了醫(yī)療服務檔案，與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形成了穩(wěn)定的事實上的以產婦檢查與分娩為內容的醫(yī)療服務合同，李學榮定期來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進行產前檢查，并由院方工作人員簽字，預產期為2011年10月21日，“但李學榮在2011年10月21日、10月25日、10月28日先后3次申請入院待產，均被院方忙于變更工作場所，未理會李學榮的要求，導致產婦未得到及時診斷與治療”，而“2011年10月30日，李學榮在自然順產下一名男嬰后，出現了生理異常，院方未能準確確定施救方案，錯誤地使用催產素，最終李學榮死在了手術臺上”。

穆清松及家屬與律師均認為，醫(yī)院三次拒診李學榮與其死亡事件存在必然的因果聯系，存在過錯，他們向醫(yī)院索要喪葬費、精神損失費等一共113萬余元賠償。

一些參與了今年4月9日大興區(qū)人民法院的第一次開庭審理的人士告訴本刊記者，被告代理人當時稱，對于原告穆清松方面起訴的事實部分，“沒有異議”。

此后，原被告雙方當庭申請進行醫(yī)療鑒定。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指定的幾十家鑒定機構中，雙方共同選擇了北京華夏物證鑒定中心作為鑒定機構，重新進行醫(yī)療鑒定。按照程序，在上述醫(yī)療鑒定報告出爐后，法院將擇日再次開庭。

在穆清松看來，法律是他維護權益的最后一個武器，“我要的是一個明白的結果，希望法律能還我一個公道”。

在穆清松最終選擇法律訴訟時，當地調解委員會與院方對該事件的調解幾乎全盤失效。

今年4月1日，李慶霞致電穆清松，稱已接到法院的傳票，獲知8天后開庭，她詢問穆清松：“能否撤訴？我們會盡快安排調解。”穆清松當時提出兩個要求：其一是，院方得給李學榮的死因一個明確說法；其二，讓他撤訴可以，先得解決賠償問題。

但這次雙方均有意向的調解，只持續(xù)了不到20分鐘，最終卻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匆匆畫下句點。在穆清松看來，這次事件中的激烈沖撞，也將他推至忍耐力崩潰的最后一道關口。

按照雙方約定，2012年4月5日下午1點30分，穆清松與李學榮的弟弟李學武，以及好友史立波、律師劉琳抵達了位于西城區(qū)富國街的北京市醫(yī)療糾紛人民調解委員會。前述王姓調解員首先發(fā)話，“今天咱們不談誰對誰錯，只談賠償問題。”出席會議的李慶霞主任也表態(tài)說，希望盡快把事情處理完，將李學榮的遺體安葬。她表示，自己處理醫(yī)療糾紛十多年了，什么樣的律師、什么樣的案子都見過。

在這次調解會上，穆清松提出的賠償數字為120萬元，其中包括孩子、老人的撫養(yǎng)費用以及他本人的精神損失費等等。

多位在場參與調解的人士告訴《新民周刊》記者，談及賠償問題時，在場的一位院方法律顧問突然爆粗口，這徹底激怒了穆清松，亦粉碎了他對調解的期待。他拿起面前的紙杯，將一杯涼白開潑在了醫(yī)院法律顧問的身上，然后操起凳子準備砸過去，被一旁的李學武和史立波強行拉住。

“你逼我鬧”

盡管參加了調解，也打上了官司，但穆清松最終還是走上了“醫(yī)鬧”這條路。

“當時我氣昏了。調解是他們提出來的，又不是我要調解的，他們還說這樣的話，太沒有誠意了！”事后，穆清松對本刊記者忿忿不平道。

當天從會議室出來后，穆清松和李學武、史立波在下午4點多趕到大興區(qū)婦幼保健院新址，他們在醫(yī)院大廳里燒了紙錢，還送去了一個花圈，穆清松那天抱了妻子李學榮的遺像站在大廳內。

醫(yī)院的保安將花圈塞進了垃圾桶，被穆清松等人制止。次日，他們在醫(yī)院大廳里再次撒紙錢、送花圈。4月7日，李學武拿著一塊3平米左右的展板，用白底黑字簡述事發(fā)經過。此種情形，持續(xù)了4天，直至4月8日。

在穆清松的好友史立波看來，“我們不是鬧。其實這種方式對我們并不好。穆清松是通過這種方式釋放心中的悲情。”

“我們沒有傷害醫(yī)生，沒打人，沒罵人，也沒有大聲喧嘩。每次頂多也就半個小時左右。制作展板也是因為很多人過來問我們是怎么回事，我們很難一個個去解釋。”穆清松事后解釋。

院方為此撥打了110。前后不過3分鐘，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就趕至醫(yī)院大廳。其中許多警察此前就獲悉事情經過，在現場與死者家屬保持著一種微妙審慎的“僵持”，“警察也很同情我們，他們告訴我們，也給他們點面子，時間別太長了，差不多就行了。”穆清松說。

4月8日，穆清松在人群中看到了李慶霞的身影。李慶霞問他，穆清松，你這樣能解決問題嗎？穆清松回答：“是你們醫(yī)院逼我這么做的，你們法律顧問說的話是人話嗎？”李慶霞聞言，扭頭消失在人群中。這也是事后穆、李二人的最后一次見面。

2012年5月25日上午，一直參與斡旋此事的李慶霞告訴《新民周刊》記者，這種局面并不是醫(yī)院愿意看到的，她本人同情和理解穆清松的遭遇，她至今也認為穆清松不是“醫(yī)鬧”，但當她看到穆清松抱著妻子的遺像、拿著展板站在醫(yī)院大廳時，她個人感覺是，“在情感上，我很難接受他的這種做法”。

“醫(yī)院也是弱者，現在早就沒有我們說話的權利了。”參與過十多年醫(yī)患糾紛調解的李慶霞感嘆，醫(yī)院希望能站在對方的角度充分理解患者家屬們，“尊重事實，盡量溝通”，但她也感到，現在醫(yī)患糾紛的調解難度越來越大，“主要是我們達不到患者的賠償要求”，在調解、協商不成的情況下，訴諸法律渠道，也將會是醫(yī)院最終與唯一的選擇，穆清松的事情就是如此，“我們相信法律。”

但問題是，穆清松們，能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