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嶼上的蓋章一族

以前，在節假日我是決計不出門軋鬧猛的，今年春節孩子去韓國旅游，我與太太在家呆著無聊，就去廈門感知春溫。第三天一早擠渡船去鼓浪嶼，船艙里密不透風，船一動我就默默禱告，請媽祖保佑眾生。上了島，買了手繪地圖，看過幾幢代表性的老建筑后，就根據兒子的“手諭”，買了黃勝記的豬肉脯和新四海的牛軋糖，再去張三瘋喝一杯歐式奶茶。張三瘋這家店很小，由本島一小青年創業而成，只有三張小桌子，巴掌大的墻面已層層疊疊地貼滿了游客留下的明信片，甜言蜜語快要淌下來了。當我們在店堂里小坐片刻時，先后有好幾批美眉們沖進來，撲向靠墻的一個柜子，拿起橡皮圖章往隨身帶來的小本本上一戳，長裙裹著暖風又出門了。后來我在另一家小店里遇到兩位正在敲章的美眉，得知這種“護照”在路邊攤有買，里面還體貼地指示游人：哪家時尚小店有蓋章，按圖索驥即可完成“圖章之旅”。果然，一路上看到不少小青年手持“護照”匆匆趕路，像采花的蜜蜂一樣忙得滿臉通紅，香汗涔涔。

經過二十多年的開發，鼓浪嶼的變化著實翻天覆地，外國領事館改為賓館，老洋房里開了飯店，沿街房子差不多都破墻開店了，沒門面就在街頭巷尾占一個攤位，叫賣烤魷魚或羊肉串，煙熏火燎，污水橫溢，昔日寧靜的生態一去不復返了，整個小島被商業氣息深深淹沒，在風中微顫的三角梅，似乎也在樂滋滋地點錢。

但琴島還是有許多時尚小店玩起了小清新，有些小店專售設計感很強的小擺件，比如鑄鐵的動物造型書夾、掛在墻上的生鐵鑰匙、英文字母項鏈、用來養風信子的玻璃瓶，大大小小木頭和花布做的玩偶扎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講述著白雪公主的故事。就連火柴、巧克力、鑰匙扣、車模等也有專賣店，做成不同規格供你選擇。“趙小姐的店”名字令人遐思，卻是專售鳳梨酥和餡餅的，店堂里擺了許多舊時物品，還將趙小姐的黑白玉照做成影集和明信片，應該是琴島上最有小資情調的一家。

過于賣萌的也不少，比如有一家女裝店居然標榜“代寫情書”，還有一家家庭旅館在門口掛起小牌子：親，客房已滿。還有整天人頭攢動的漫畫館，全透明大玻璃一覽無遺，墻上掛滿了表情夸張的世界名人，美眉帥哥一坐下，留長發的漫畫家就給你畫開了，幾分鐘讓你看到另一個自我，保證叫你在大笑中掏錢。

晚上離島前又看到一家“趙小姐的店”，總算有鳳梨酥上柜，據說剛出烤箱，我們馬上買了一盒，“趙小姐的店”原來在島上也不止一家啊。

出了店門，看到幾個美眉坐在門口的石階上，表情痛苦而滿足地按摩小腿。這一路“圖章之旅”趕得著實很辛苦啊。

我有點納悶，既然鼓浪嶼被稱之為“小資天堂”，你為何不放慢腳步，細細品察老洋房的浮雕花飾，在時尚店鋪里與木偶或陶瓷動物親密接觸一番呢？走累了再來一杯歐式奶茶，或在大排檔點一只花蟹兩只生蠔，為青春年華干上一杯？

也許，這些孩子生長在眼花繚亂的快餐時代，對新鮮而美好的事物總抱著淺嘗輒止的態度，只在乎表面的光鮮與奢華，陶醉于自我尖叫，還不懂如何深刻體味生活的真諦。你看他們手機更新的速度也幾乎與廠商的開發速度同步，服飾方面更是隨穿隨拋，人與物就很難建立起長久的、纏綿的感情。踏遍琴島而獲得的那本“護照”固然可以夸耀，但當生命季節更替之后，橡皮圖章的花紋中又能剔出幾個可堪回味的故事？

回上海后發現，網上的韓方之戰越打越烈，雙方粉絲大軍如工蟻一般前仆后繼，舍生忘死，但幾乎沒有多少人肯花點時間細細閱讀一下韓方兩人最初的文章，也不管對方如何表明立場觀點，一律撲上去大吐口水。這情景也讓我想起琴島上的蓋章一族，他們要的是可以夸耀一番的圖章，而無須理會圖章背后的場景和格調，所以韓方大戰，也是快餐時代的一塊蛋糕，而且堆滿了紅紅綠綠的人造奶油。

沈嘉祿

主筆

Editorial Writer

愛好美食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