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經過多年的奮斗,我的一撥兒同齡人從文藝戰線上的新兵成長為中堅力量,他們寫劇本,拍電影。去年年底,一位導演的新作上市,這位我算是臉兒熟,所以受到邀請,去參加他的首映禮。他的片子還不能跟大片比,不能搞特別盛大的典禮,但也在影院門口鋪上紅地毯,親朋好友明星名流魚貫而入,不過,我沒參加典禮。找了借口,說我在印度出差??戳伺笥训碾娪?,總免不了要美言兩句,在微博上稱贊一下,我怕我看了不喜歡,說話不好聽。可有一位搖滾歌手,受邀去看了電影,影片開演10分鐘,這位歌手憤然離座,大喊一聲:“浪費生命!”然后就走出了電影院。這是我聽知道的最坦率的影評人。
影片上映,一般都會請媒體看,說實話,我對那些電影記者一點兒信任都沒有。我相信人民群眾。好萊塢有句話,叫每個人都有兩個職業,一個是他的本職工作,一個是影評人。我們國家的領導人有時候都搞兼職,評價過《泰坦尼克》,也評價過《入殮師》。有了微博這個媒體,大家都愿意從事影評工作。但我很快發現微博上的影評也靠不住。有這么一個笑話,說一個傻子在井口數數,14,14,14,有人好奇,趴在井邊往下面看,傻子一腳把他踹下去了,然后接著數,15,15,15。現在的影評基本上就是這個傻子的套路,先把人踹下去再說,16,16,16。盡管有歌手沖冠一怒,可這個電影的票房上了億,大家都交口稱贊了一回。有一位電影行業從業者,告訴我一個數字說,現在電影觀眾的平均年齡是22.7歲,非常年輕。有關電影的數字都不敢說是真的,如果這個數字是真的,那我得承認,我歲數大了,不適合看電影了。
1995年,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在公映前也搞了看片會,我是從《讀書》編輯部要了張票,去看“知識分子局”首映,我們這些小文人,嘰嘰喳喳地議論,哎呀,李陀老師來了,哎呀,王蒙老師來了。人家拍了個東西好意思給別人看,哪怕是挑剔的知識分子?,F在,知識分子不看電影了,他們影響力有限,誰也不在乎他們說什么了。媒體比那時候發達多了,不論影片怎樣,都能想出宣傳的辦法,“對抗好萊塢大片”就是常用的一個伎倆——如果我們不去看我們本土的商業電影,那么中國市場就會被好萊塢占領,以后就不會再有人投資給中國電影,我們那時會感到自責。你看看,我們看個電影,也要這樣被綁架。
話說我假裝從印度出差回來,又有一個臉熟之導演的電影上映,朋友打電話來,請看電影。我連忙說,我要去泰國出差,太可惜了。咱們這里講究關系,講究面子,人家給你面子,你不好意思不要臉。人家拍了個東西,好意思給你看,你看完了自己覺得特別不好意思,這樣就沒意思了。去年我一共推脫了四個電影,不過,咱們這里的視頻網站發達,新電影上了幾個月,就能在視頻網站上看到免費的。我躺在被窩里毫無負擔地看了兩個朋友拍的電影,說實話,挺不錯的商業片,敘事流暢,看起來輕松。
我對電影的好奇心逐漸恢復起來了,最近又接到電話,讓我去看兩個電影的首映禮。我對這兩個導演還是有些期待,去看了,我就變成被踹進井里的觀眾。當然,我還能聽到解釋,比如說為了審查,所以導演做出了妥協云云。這些解釋我沒心思聽,但我忽然明白了微博影評中的兩大套路。有一種是大夸贊,圈了好多出演電影的明星,稱兄道弟套出熟絡,這種贊美基本上就是“混圈子”,都為混個臉熟,不得罪人,懂事兒。有一種是小夸贊,看電影的人還有點兒良知,看了電影也不覺得多好,但是,他會這樣說——我喜歡片中某一個什么角色,他的一顰一笑,叫我回味到如今。影評總體上很糟糕,但只抓一個細節猛贊,一個電影,要是挑不出一個可夸獎的細節來,也很不容易,所以,這類影評,還算機巧,沒喪失自己的趣味和品格,也拉動別人的好奇心了。以上兩點,是我閱讀影評的一點兒心得,供您參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