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

2006年9月1日,因《頤和園》違規參賽戛納電影節,婁燁收到一張5年內不能從事電影業務的禁令。陀思妥耶夫斯基說:“只有一件事情讓我害怕:我配不上我所承受的苦難。”那么,婁燁配得上他所承受的“苦難”嗎?其解禁后的新作《浮城謎事》真的是叫好不叫座?
富二代飆車肇事、小三阻擊小四、兇殺,天涯熱帖《看我如何收拾賤男和小三》經婁燁這一番改造,加上禁片導演的頭銜,吸引眼球的元素似已齊備,但影片票房卻與其上一部在內地公映的《紫蝴蝶》一樣慘不忍睹。是我們的觀眾對第六代導演的現實主義情懷無動于衷,還是影片本身的品質出現了毛病?
與陸川相類似,婁燁的問題在于,他是一個情懷遠遠大于“技術”的導演,沒法用鏡頭將他要表達的東西細膩入微、令人信服地呈現出來。拿富二代飆車來說,肇事后猛踢倒地不起的受害者,即與人們的生活邏輯不符。這和撞了人再碾壓一次的極端情況不同,身旁那么多人,你的腳踢得出去嗎?表現富二代的囂張和不知好歹,方式方法多如牛毛,導演選擇了最不近情理的那一種。像這種寫實類型的片子,有一個局部嚴重失真,會非常影響觀感。
不客氣地說,《浮城謎事》票房慘敗的原因數不勝數,導演選角、定妝就存在諸多疑問。自《春風沉醉的晚上》,秦昊即成為婁燁的愛將,但秦昊陰郁、柔美的文青氣質,尤其是他的發型、穿著,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位城府很深、事業有成的商場精英。與其讓他去包二奶,不如讓他被二奶包,倒更接近觀眾的預期。警察和汽車修理工之間的曖昧關系,也讓人一頭霧水。
影片延續了婁燁的手持攝影風格,有觀眾在媒體上抱怨被晃得眼花繚亂。這是觀眾欣賞水平的問題,還是前者的功底不夠?攝影風格不存在好壞之分,而只在運用是否得當。王家衛,以及這兩年橫掃國際影壇大獎的伊朗導演阿斯哈·法哈蒂,都偏愛手持攝影,成為觀眾喜愛的風格化標簽。
明明叫《浮城謎事》,又把一切都和盤托出,還有什么好“謎”的?一點懸念和回味的空間(參與感)都沒有,觀眾能買賬嗎?阿斯哈·法哈蒂的《關于伊麗》,以及即將在中國上映的《一次別離》,沒有暴力、大腿(連白胳膊都沒露過),何以懸念叢生,讓觀眾走出影院仍然對影片人物的命運牽腸掛肚?同樣是手持攝影,也沒見誰抱怨啊?這就是藝術功力的差別,與攝影技術、分寸感、對電影藝術的理解密切相關。
將一個網帖改編成電影,需要添加不少東西,來點血腥、情色、懸疑自無不可。但這里有個“度”的問題,過猶不及。《看我如何收拾賤男和小三》的精華部分,是妻子(網名“看著月亮離開”)發現丈夫外遇后的絕望和傷痛,以及隨之而來的心機深重的復仇:“我想要他們都記得我的好,我的好,將來就是他們心里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破他們的內心,這種痛苦,遠超過牢獄之災。”多么殘酷,多么快意,智力上的優越感呼之欲出。如果她不顯現通情達理的一面,僅圖一時之快,送前夫入牢房,讓小三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前夫和小三怎會對她感恩戴德?
負疚感、犯罪感和前后對比產生的悔恨,將是前夫、小三未來生活中一顆顆隨時都會引爆的炸彈。這一切,是不是讓你想起了格雷厄姆·格林的名作《永遠占有》?應該說,“看著月亮離開”比格林筆下的若瑟芬聰明十倍、強悍百倍。浪蕩子會說,我愛你,可我的身體屬于大家;“看著月亮離開”的意思是,老娘不稀罕你的臭皮囊,我要永遠占有你的靈魂,像太陽一樣照耀你們悲哀、暗淡的生活,為我曾經所受的欺騙和痛苦復仇!
罪與罰,人性的高貴和冷酷,多么生活流、多么精彩!不可思議的是,編導舍棄了這一切,取而代之的是狗血無比的追打小四、殺人滅口,智力、心性的比拼被三流肥皂劇的橋段徹底淹沒,傳說中的焚琴煮鶴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