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冰



你幸福嗎?幸福是什么?
如果話筒伸向一對求子若渴的夫妻,他們會告訴你:幸福就是擁有一個寶寶。
按照全世界不孕不育發病率10%—15%計算,每十對夫妻中就有一對會遭遇生育障礙。這是一個龐大的群體,除了那些自然法則中的“不幸者”,在中國當代社會,工作壓力導致的亞健康、環境惡化、高齡懷孕、人為流產增加等原因制造的生育困難群體,也在逐步壯大。
每一個生育困難家庭,都有一段辛酸的故事。
生孩子,那么難
那是一個暴雨如注的早晨。
一個渾身濕透、滿臉淚痕的中年女子跪在診室門口,語氣哀婉地央求著:“我想要個孩子,我想要個孩子,付出什么代價都可以。求求你們了!”
這位長相清秀的蔡姓女子是個溫州富商,房子、車子、票子一大堆,可就是沒有孩子。為了好“孕”,多年來跑遍全國各地的“特色”醫院、“特色”門診,會過多次名醫大師,吃過無數中西藥物,嘗盡無數痛苦手術,最終依然“腹中空空”。
她說自己永遠記得那一天,當她找到專家要求做懷孕的最后一步努力——試管嬰兒時,頭發花白、慈祥的著名老專家用悲憫的眼神望著她:“你還是不要白費錢了,我認識不少產科醫生,我會讓她們幫著留意,有合適的棄嬰時聯系你收養一個吧。”
她把一位中醫專家當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請老專家用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來幫幫她。“她的情況真是太糟糕了,輸卵管嚴重堵塞,子宮完全變形,卵巢功能低下,人家連試管嬰兒都不給做了。我當時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說先治療4個月看看吧。”老中醫俞瑾說。
也許是心誠則靈,也許是造物主也被蔡女士經歷的磨難和勇敢所感動,在治療半年之后,蔡女士奇跡般地懷孕了。
可醫生畢竟不是造物主,他們也無力改變這樣一種事實——國人的生育能力近年來不斷下降,已婚人群中不孕不育比例不斷上升。
張麗和老公朱強過著讓人羨慕的優質生活。張麗在一家世界500強企業任公關經理,朱強開著一家貿易公司。從約會開始,他們就打定主意要做一生不要孩子的“鐵丁”。結婚的時候張麗已經28歲,而老公大她5歲。
就這么過了七八年無牽無掛、滿世界瞎跑的日子。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張麗忽然發現一個事實:朱強開始喜歡孩子了。“老公眼睛跟著每一個見到的寶寶轉,抱起來哄啊逗啊的,不厭不煩。他常有意無意說起孩子的事了。出去吃飯,朋友們個個帶著小孩子,只有我們兩個甩著手,有點不自在了,一次吵架,他終于說出了‘個個都有個后代,只有我沒有的話,這一情景刺激到我了,我開始動搖,希望他熱切眼神望的是我的孩子而不再是別人的娃娃。這一動搖哇,就像老房子著火一樣,稀里嘩啦燒得不可救藥,才發現原來我對孩子也是那么地渴望了。”
然而事與愿違。已經35歲的張麗經過一系列檢查后發現,想要孩子沒那么容易。醫生診斷張麗輸卵管雙側嚴重積水。
“積水是什么?是炎癥造成輸卵管完全不通并閉鎖,產生的含菌積液儲留在輸卵管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圓球。看過的醫生都搖頭了,不用她們搖頭,我自己早把頭快搖下來了,我知道這基本上等于宣判我今生生育無望了。因為很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輸卵管功能已破壞了,就算還好,也只能是做造口術放掉積水,但就是做造口術,復發率也極高,積水會返流,破壞子宮內環境,就算做試管也極難成功。我還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找專家希望做造口術后結扎輸卵管,做試管嬰兒試一下,結果,醫生全都不答應。”
聽到醫生宣判自己“死刑”的那一刻,張麗萬念俱灰,回到家就向朱強提出了離婚。“我不想背負這個太重的包袱了,真心地希望他能另覓賢妻,傳續后代。”朱強堅決地拒絕了張麗的提議,于是兩個人開始了漫長的求孕經歷。
吃過各種偏方、秘方,打針打得密密麻麻,喝藥喝得天昏地暗,經過了各種稀奇古怪的、令人難堪的、鉆心疼痛的檢查、手術和治療,仍無結果。
張麗再次灰心,又是朱強說,“堅持吧,一碗碗藥下去,就是一個個希望升上來,也許有一天,老天能看到能感動,那時我們就有了孩子了吧。”
張麗的情緒漸漸失控了,低落絕望,暴躁易怒。朱強也漸漸不耐煩了,不再那么關心,沒有了那么多的寬慰,兩個人都跌進了痛苦的深淵,傷人的難聽的話也都說出來了,婚姻搖搖欲墜。到后來,朱強開始話少,開始晚回家,開始回了家也是上電腦,不到后半夜不睡覺。開始誰也不再多說了。誰都清楚婚姻這條船正在擱淺,到最后一步只是時間問題。
“以前認為生孩子嘛,小事情,想生隨時生啊,所以沒有也坦然。但當得知自己成了不孕不育患者時,反而激起了一種不可得卻偏想得的欲望,并被這欲望燒得沒了理智。”
漫漫求子路
“我這幾年的經歷當時一般不怎么敢隨便對人說的,因為大多數人只會拿我的情況當茶余飯后的談資,不是經歷過的人很難理解,了不起是一副可憐你的表情,還有說難聽話的呢。所以大多時候人家問起來,硬著頭皮說是自己沒玩夠,還不想要呢。”張麗說她特別理解那些為了生孩子而遭受百般痛苦的姐妹。
張麗為了要孩子算是吃盡苦頭。在就診西醫效果不佳后,張麗通過朋友介紹也找到名中醫俞瑾。“我之前一直不怎么信中醫的,最絕望時連迷信活動都搞過了,但就是沒想到過去試試中醫。”
接下來張麗一面按照醫生的要求喝著藥,外敷著小腹,做著針灸,一面漫不經心地測基礎體溫,測排卵試紙。“這是這幾年做習慣了的事情。早上沒睜眼,老公聽到我測口溫的滴滴聲就感到煩透了。正經想XX時,我說時間不到不允許,到日子的又一天到晚催,老公常發牢騷說,你以為這是做操啊,喊喊稍息立正就行了?當初一大幫難孕難育的女人,天天湊一起就交流排卵啦、體溫啦,連累一幫老公們湊在一起抱怨,同房變成軍事管理項目,得聽沖鋒號才能上陣。”
兩個月過去了,月經還是按時報到,不但按時報到,而且經量經色都異常,張麗知道這些年的用藥讓內分泌嚴重紊亂了。“當月,歐錦賽開始了,原本就是球迷的老公這回更有了理由躲避我。天天通宵看球,白天睡覺,兩個人很久沒照過面,沒說過話了。我打定了主意,等比賽結束,再提離婚,不同意我就單方面上訴也要離了。這個十字架太重了,身體上的,金錢上的,精神上的,我受不了啦!”
偏巧有天晚上,張麗和朱強一起去見大學同學。一番懷舊之后,觥籌交錯之間多少年為了懷孕滴酒不沾的張麗卻破例喝了酒。回憶起年少時的輕狂與浪漫,朱強和張麗都心生感慨。回家后兩人直接進了臥室。而那天,剛剛好是張麗排卵試紙陽性的日子,奇跡就這樣發生了。
哪知懷孕才只是個開始,保胎的日子并不比“造人”輕松。懷孕初期多次見紅,害得張麗只能躺在床上保胎。朱強不敢再有絲毫大意,甚至學會了注射,每天為張麗肌肉注射黃體酮。由于黃體酮是油性的,并不好吸收,保胎三個月時,朱強找不到下手扎針的位置了,布滿針眼的屁股早已硬得像石頭。
每天躺在床上,無所事事的張麗開始回望充滿艱辛的懷孕之路——
首孕流產,實在是受了無良醫德的影響,媒體到處都充斥著“無痛人流,先進技術人流”等等廣告,一些醫院為了賺錢,大量做這種宣傳,讓少不更事的張麗以為流產小事一樁,對身體沒什么損害。可是,無論感覺上痛不痛苦,流產對人體都是極大的傷害,而且有可能一次流產終生不孕或終生留患。
因為這次不徹底的流產手術,張麗的輸卵管發生堵塞,此后若干年間,通水術、造影術、刺卵術等等,凡是能做的,張麗一個也沒拉下。通水術中,巨大的疼痛使得張麗小手指因用力抓扯床邊而成骨裂;刺卵術中,大針刺穿子宮的疼痛讓她沒齒難忘;而造影術中注入冰涼的碘油后的翻攪更是讓她痛不欲生。張麗感嘆,身體上經受的疼痛已經不算什么了,單是這么幾年來,日日夜夜的心理煎熬,無數次的失望和灰心,就足以讓人淚滿衣衫了。
歷經6年坎坷求子路,張麗終于在42歲那年成為一個男孩的母親。雖然眼下的她滿臉幸福,但那段經歷“真的是不堪回首,不堪回憶,有時夜里夢到,還會哭濕枕頭一身涼汗”。
失獨家庭之痛
和那些因為疾病、生活壓力導致的生育力喪失不同,還有一群無法生育的人群不該被忽視——由于特殊國情而造成的失獨家庭。
最近一則讓人心酸的新聞正在網上流傳。10年內,重慶農民田學明痛失一對兒女,失去精神支柱的他選擇了一種令人震驚的寄托哀思的方式:將兒子存放于家中的冰柜中,用他的話說,“在冰柜里,兒子跟活著時一模一樣,就在我身邊,從來沒離開過。”
人生最大的不幸,莫過于中年喪子,而同樣的傷痛,10年內田學明經歷了兩次。女兒15歲時中暑昏迷離世,兒子又因為白血病于2006年離世。年過六十的他滿頭白發,拼命干活,為的只是把自己搞得很累好不再去想過往的悲傷。那個放在墻腳的冰柜,寄托著夫妻對兒子的哀思 :“好歹想他的時候,我能打開看上一眼。只要兒子還在家里,我就有活下去的動力。”
失獨家庭,是我們這個社會特有的傷痛。如何讓失獨家庭有一個幸福安定的晚年,近年來一直是邵敬於醫生思考的問題。作為著名的婦產科教授,年過七十的邵敬於有著令人驚羨的職業經歷。他的團隊曾經讓一位57歲的絕經婦女再度懷孕,并順利誕生一名男嬰。
事過境遷,邵敬於仍然對當年老婦哭訴的一幕記憶深刻。
“……你看我老,其實我可是一夜之間老了足足10歲!我的事業很成功,不是一般的成功,我和丈夫共創的事業不僅國內有知名度,就是國外也有影響。我們倆曾多次赴國外領獎……但我這一生最疼愛的還是我的兒子……我中年得子,兒子卻突然撒手人寰,離我而去……”
“我可不管我的想法有多么瘋狂多胡鬧,我一定要再懷個孩子!求求您了,醫生,否則我整個家完了,事業也完了,我早就不想活了,孩子沒了,我孤零零地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讓絕經三年的婦女重新懷孕?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但是通過“人工模擬正常月經周期”,萎縮的子宮重新發育起來,運用供卵者的卵子和老公的精子結合的胚胎順利植入高齡母親溫潤的子宮并順利著床。
然而,保胎并受孕更加艱難。對于年近60歲的女人來說,“胎膜破裂”,“免疫排斥”,“先兆子癇”,“妊娠期高血壓”,“妊娠期糖尿病”,任何一種病變的發作都足以要了她和胎兒的命。
但這一道道險關最終全部被執著的母親打通,沖破了超高齡生育極限的她生下一名叫曙光的世紀嬰兒。
這位母親無疑是極其幸運的。身處大山深處的田學明和更多失獨家庭恐怕無力創造這樣的醫學奇跡。
邵敬於感嘆生孩子是很辛苦的事,但是沒有孩子的痛苦也只有沒有孩子的夫婦更能體會。孩子是每個家庭和諧的音符,失獨家庭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好在現代的醫學技術比以往發達了很多,可以有更多的輔助方式幫助人們生兒育女,讓人類一次次沖破生育極限。
然而,醫學技術可以不斷創新,喪子之痛卻難以輕易撫平。也許對于絕大多數獨生子女家庭而言,最大的保險就是讓醫生將自己的精子、卵子冷凍起來,以備將來的不時之需——這看上去或多或少都顯得有些殘酷。
生育是件重要的事嗎?
輔助生殖技術在這些年是解決生育困難問題的一個有效手段,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的不孕門診量,連續5年每年增長30%—50%。僅上海所做的試管嬰兒就翻了一倍,從以前的每年1萬例上升至每年2萬多例。按照30%—40%的嬰兒出生率推算,一年就有近8000個試管嬰兒誕生。而衛生部的統計數字表明,從1988年3月10日,第一個試管嬰兒在北京醫科大學第三醫院誕生,截至2004年12月30日前,全國共做了11萬例試管嬰兒,誕下3萬多個孩子。不難看出,最近幾年試管嬰兒的出生率正在大幅上升。
在感謝科技昌明的同時,不得不苦澀地接受這樣一個現實——我們或許正在失去自然生育的能力。
在俞瑾醫生的病人中,像張麗這樣折騰半生高齡產子的女性并不少見。作為名滿中外的婦科專家,俞瑾見識過太多的疑難雜癥。
看過太多關于求子的辛酸故事后,俞瑾對生育有了哲學般的認識。在這位80歲高齡的老人看來,女人是水,男人是山,水不是弱而是柔,男女平等并不意味著男女要做一樣的工作,而是男女平等地在社會上分擔彼此不同的社會責任。“女人最大的天職就是要繁衍教育后代,但現在社會壓力太大,競爭激烈,讓女性從孩童時代就處在必須爭第一的功利環境中,似水一般的女人在不斷的競爭中慢慢被熬干,身體毀了,生兒育女的能力減弱或沒了。”
“其實女人的很多婦科疾病,如卵巢內膜樣囊腫、大部分子宮肌瘤、盆腔炎,都是可以通過懷孕得到再解決或治愈的。現在有些婦科手術是否太過了,除非是必要,動刀總會對身體造成某些損傷,有些甚至是無法彌補的傷害。所以,我建議女人一定要慎重對待手術,不要輕易對子宮‘下手,最好不要做人工流產。”
“女人生孩子要趁早,有了孩子就要要,生完孩子再做事業,一生最好生兩個。”在絕大多數國人眼中,俞瑾醫生這樣的理念與國情不符,與國法相悖。但在一個一生關愛女性的大醫心中,這才是真正的以人為本。(文中部分采訪對象為化名)